第1040章 北地剧变(1 / 2)

朱伟倒台了。

当皇帝挥手时,他面色煞白。

起身,颤颤巍巍的行礼,“陛下……”

皇帝蹙眉看了他一眼,再看看韩石头。

韩石头过来,扶住了朱伟,“朱公,小心些!”

朱伟没看他,抬头看着皇帝,再看看上前谢恩的梁靖,脑海中闪过前阵子的事儿。

皇帝令医官给他诊治,言语间礼部缺他不可。

他由衷的感恩戴德,一心想着为皇帝效命。

但转瞬,他便从天堂掉落到了地狱。

什么医官诊治,这只是个由头,做给外界看的。

朱伟身子不好,朕关爱有加,令医官诊治。医官回禀,朱伟的病情严重……朕心疼,但却只能令其静养。

皇帝转了一个圈,达成了赶走他的目的。

朱伟想到了宋震和罗文,皇帝在这二人身上展露了帝王的霸气和随意……滚!

皇帝驱赶重臣,恍若驱赶家奴。

而后就引发了反弹,宋震和罗文先后去北疆效力,官场震动。

是了!

是了!

这才是皇帝迂回赶走老夫的缘故。

朱伟行礼,在重臣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勉力维系着平静和体面,“,陛下保重。臣,告退!”

他缓缓免冠……皇帝并无这个要求,但朱伟还是做了。

免冠,这是请罪的姿态。

朱伟再看了皇帝一眼,转身而去。

他步履从容,走出了大殿。

随即身体一松,脸上的皱纹仿佛深了许多。

一双老眼中,尽是苍凉。

他缓缓走着,前方的内侍知晓他的心情大概很灰暗,故而也不回头,走的很慢。

走出一段路,朱伟回头看了一眼。

宫殿巍峨,内侍们恭谨站在各处,每个人仿佛都融入进了这个大唐最高权力中心。

就他,显得格格不入。

回到礼部,朱伟开始收拾东西。

“尚书!”

几个官员来请见。

“消息还没来?”朱伟问道。

“什么消息?”有人问道。

“哦!”

朱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把东西收好,抬头。

“那一年,老夫进宫考试,信心十足,发誓定然能鱼跃龙门。那一日,老夫看着巍峨的宫殿,发誓早晚要昂首挺胸再度进来,站在朝堂之上,辅佐君王,指点江山。这一切,老夫做到了。”

他的眸子明亮,仿佛是回到了年轻时。

门外,不知何时聚拢了十余官吏。

他们看着朱伟,总觉得今日的尚书看着有些不对劲。

“那一年,老夫出仕为官,一心只想为君王效力。老夫做事勤勉,不该自己的事,也努力去做。老夫以为,只需这般努力,自然能达成目的。”

朱伟自嘲一笑,“随后老夫处处碰壁,做事努力被讥讽为想讨好上官,刚正不阿被视为异类……升迁没老夫的事,背锅却处处都在。老夫渐渐明悟,原来这个官场是有规矩的。”

他说的是大伙儿都知晓的常识,所以,每个人神色复杂,显然也想到了当初懵懂的自己。

“老夫想挣扎,可这个官场就如同是一个大缸子,里面是令人恶心的粘稠东西,它把老夫牢牢的黏在里面,不得出头。老夫几番挣扎,选择了妥协。由此,老夫宦途顺遂,一帆风顺。”

朱伟叹息,“仔细想想,老夫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大多是在和稀泥,于国于民无益。偶尔也会良心发现,为国为民做些事。可做这些事时,老夫却悄然去做,不敢公之于众,好似……担心会被人嘲笑。”

他看着这些官吏,“老夫此刻有个疑问,为国为民做事,为何要遮遮掩掩?而蝇营狗苟,为自己谋利,却能堂堂正正?!”

他把包袱背在背上,缓缓走出去。

“以后谁寻到了答案,来告知老夫。”

众人这才醒悟。

“尚书,您这是……”

“老夫老了。”

朱伟回到了家中。

接着,梁靖来了。

随行的还有皇帝身边的内侍。

新任礼部尚书就位,但对礼部的事儿却管的不多。

所有人都明白,梁靖为礼部尚书,只是为了升迁。

接下来,便是入朝为相。

人生至此,可谓是高光时刻。

每日都有人来拜见梁尚书,请客喝酒,示好投靠……

恍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而朱伟却倒下了。

正合皇帝令他致仕的缘由,身子不好。

秋风中,一队骑兵来到了长安城外。

朱伟也在这个时候,令家人把自己抬上马车,一路到了皇城外。

“下车下车!”

朱伟被抱着下来。

守门的军士看到他不禁愕然,“这才多久,朱公竟然瘦脱形了?”

十日不到,朱伟须发皆白,脸颊的肉几乎都没了。眼窝深陷,颧骨高耸。

朱伟被家人架着,看着皇城大门。

他喘息着,“当初老夫便是从这里进去的,今日,老夫又来了。”

大儿子落泪,“阿耶,回家吧!”

“不!”朱伟摇头,“老夫一生为官,临了临了,总得给自己一个了结。”

上衙的官吏们陆续来了。

看到朱伟,大多神色黯然。

也有极少数人看着颇为轻松惬意。

死道友不死贫道,多死一个高官总是好的。

如此,大伙儿才能步步高升啊!

“宣德帝在时,大唐国势煌煌,到了武皇时,依旧能镇压四方。彼时武皇雄才大略,一心想压制宗室权贵,可终究功亏一篑。”

“阿耶!”朱伟是老油条的性子,从不肯得罪人,可今日这番话,却有戳皇帝肺管子之嫌。

“人要死了,会格外清醒。老夫此刻看到的是身后事。”朱伟一双眼珠子有些诡异的红,脸颊也渐渐泛红。

“老夫虽在礼部,可也看到了天下风云在变幻。民以食为天,耕者有其田。这是天下根本。可如今各处兼并田地愈演愈烈,流民越来越来多……这便是柴堆,越来越高的柴堆……”

“他这是在上遗疏!”一个官员惊呼。

重臣要去了,多半会上一份遗疏。这份遗疏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以及对这个国家最后的进言。

还有便是身后事的安排,比如说儿孙。

可朱伟没有选择上遗疏,而是来到了皇城外,用这等方式把自己最后的话告知皇帝,告知,这个天下。

“这个天下根本在于百姓,帝王可役使百姓,但却要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只要能填饱肚子,百姓总是善良的。”

哒哒哒!

远方,那队骑兵进城了。

一块露布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大捷!”

皇城前,朱伟的面色越发红润了。

“农人尚且知晓要想牛犁地,就得喂饱它们。大唐的帝王,大唐的肉食者们知不知晓?知晓。只是他们无视了百姓。

老夫想说……流民越来越多,那个柴堆越发的高了,而不知收敛的你等,便是在不断尝试点燃这个柴堆的蠢货。你等,想烧死自己吗?”

他喘息着,摆脱了儿孙的搀扶。

在那些人冷漠的目光中,冲着皇城行礼。

“大唐再这般下去,必然会衰微,当那些流民揭竿而起时,这个天下,就要乱了。北辽在侧,必然会马踏中原。老夫,仿佛看到了……”

朱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老夫仿佛看到了烟火笼罩长安,帝王惶然遁逃……陛下,还来得及,这一切还来得及啊!陛下!”

他张开嘴,吐了一口血。

“阿耶!”

“朱公!”

朱伟苦笑,“老夫仿佛看到了北辽铁骑在长安城中狞笑……陛下,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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