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日

车停在离家两个街口的一课参天大树下，边上是街心花园。这会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街心花园里早锻炼的人一批接着一批。

太太侧身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眼睛盯着驾驶座上的H。昨晚她没回家，和H在一起。

“你撒谎。”太太紧咬着嘴唇。

H转过头来，“RHD-703已经达到三期临床试验的预期了，这个是有科学依据的，不然你们公司也不会批准这项收购。小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个美国教授对这款药的三期临床数据是有质疑，但是他的判断依据本身也是有瑕疵的，况且你们公司收购澳美，这本身与我无关，我现在和澳美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真的没必要有任何担心。”

“我让美国的同学通过内部人士查阅了所有公开的临床数据，在你的实验室数据下，根本没法发生胃肿瘤细胞突变进化出新的耐药性的情形，三期临床数据有明显的伪造的痕迹，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澳美相信了你的临床数据，并高价买下了你的专利。”太太激动地说道，“当澳美发现上当后，要用法律手段制裁你时，你利用国内信息不对称，怂恿澳美把这项专利转手给我们公司，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你做出的事。”

“小茹，请你相信我，这款药如果有什么瑕疵，也一定能通过临床三期，你们公司现在买下来，不会吃亏，通过这款药，你们公司可以迅速进入针对晚期胃癌的靶向治疗领域，哪怕就是一个概念，也能让你们公司在资本市场上市值翻翻了。”

“为了完成收购，我动用了我爸的资源，我爸的银行贷了一个亿用于收购澳美，当我告诉他你的药可能有问题时，他急得几天都没合上眼。如果被证明你的数据造假，你害的不仅是我们公司，还有我和我爸！”太太愤怒地拍着扶手。

H是她的初恋。

他们是省医药大学的同班同学，从大一开始确立恋爱关系，她非常崇拜H的学识，热烈地爱着他，她原以为同窗四年后他们会顺利迈入婚姻的殿堂，但H毕业后突然提出要去美国深造，并答应他读完研究生后回来娶她，可等到读完了博士，也没见他回国，她这一等就是六年。那时没有手机，他们紧靠书信联系，他在书信里一直安慰她，让她等他回来，并发誓非她不娶。直到有一天，他写信告诉她，他在美国生了一场大病，只能靠美国的特效药维持生命，回国已不可能。

听到这些，她心急如焚，但此时的她已经在一家上市医药公司里担任要职，没法去美国探望他。又过了一年多，H说一位美国教授救了他，这位年逾古稀的教授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他娶他的女儿。他没法拒绝，但他依然思念她，他发誓等那位年迈的教授故去后，他一定离婚回国和她结婚。

她看着他的信，心里宛如刀搅，她不相信他说的，但她相信他一定是有原因的，时间可以击碎一切感情，她认了。在父母不停地催婚下，她认识了当时还拥有一家贸易公司的O，为了应付双方的父母，没多久，他们便结婚了，她和O约定，结婚但不要小孩，她总觉得有一天H会来找她，一定会，她不想H嫌弃她有小孩，尽管这种想法很可笑，可她就是相信初恋才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他会兑现他的承诺，而她也不愿意放弃这种可能性。

此后H断断续续来过几封信，诉说一些他在美国一家药物研究所的工作，他们也会讨论一些专业相关的内容，但彼此都很小心没有谈及婚姻和家庭，直到十五年前，她彻底和他失去联系了，再没收到他的来信，她去的信也杳无音信。

一年半前，H真的回来了，这一等足足过了二十二年，他的模样变了，但她自己不是也变了吗。她问他怎么找到她的，H说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什么人都能找到，何况她的身份证号码一直都记在他心里。

听到他这么说，她的心彻底软了，他们开始一起吃饭，无所不谈，他说他离婚了，在那位教授故去后，他和美国太太离婚了，但费了很大周折，还要处理孩子的事。现在他终于可以兑现自己的诺言来找她了。

她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但她还不能直接跨出那一步，她对O提出了离婚，原因是不想生孩子，没想到O爽快地答应了，为了顾及两老人的情绪，她和O决定先瞒着老人，依旧住在一起。

在他们办完离婚手续后，她开始和H在一起了，先是偶尔晚上不回家，后来她会选O打篮球的周四晚上去H住的地方，每周四O和篮球队队友们打完球还会去吃夜宵，通常都是深夜才回家，她会赶在O之前回家，这点让H非常费解，既然离婚了为什么不能大明大方。她没有和H说理由，她觉得对不起O，她和他离婚的理由是孩子，而不是有了H，如果大摇大摆地和H在一起，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因为心里有人才离婚的。不知道是出于可怜还是心疼，在那段时间里，她会给O买一堆新衣服，尤其是她最喜欢的H牌衬衫，看到在父亲家和哥嫂聚餐时，O穿的那么简朴甚至寒酸，对比H的着装，她感到自己不是一个好太太，在愧疚之下，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妻管严，一定要求O按她的要求出席重要场合，哪怕是他们离婚后，她的那种趾高气昂的姿态依然没有改变，她需要这种心态掩饰她内心的愧疚。

H从隐藏到逐渐现身，开始出现在她晨跑的朋友圈里，这是她精心设计的，为的是让他获得一个新的身份，跑友，她要掩盖他们以往的历史，她的朋友圈屏蔽了所有的大学同学，老师，和她与H共同的朋友，但没有屏蔽O和哥嫂，父母。

直到半年前，H向她推荐了澳美公司的创新药RHD-703，进而说服她作为公司高管收购澳美。在收购完成后，H让她和他一起去美国定居，说是要开启和她的新生活。

她非常兴奋，但她不愿意舍弃自己的事业，为了确保收购百分百成功，她之前还让一个在美国的同学去进一步了解这款创新药的其他疗效，她想争取利益最大化。可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

根据她得到的消息，H是这一行的行业翘楚，几乎不可能不知道临床数据瑕疵的情况和严重后果，这种情况下，他把他研制的药卖给澳美，澳美肯定承担了极大风险，据她美国的同行的消息，澳美一度要将H告上法庭，在面临官司和他难以承受的巨额赔偿情况下，现在他竟然回国找到她，怂恿她完成了对澳美的收购，把这个烫山芋扔给了她。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初恋做出的事，这个变得方头大耳的男人，竟然是她朝思暮想的恋人，是为了他坚决不和O要小孩，只为他所谓的诺言。

手机铃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车里的尴尬，太太看着来电显示是妈妈的电话，忙接了起了。

“什么，爸晕倒了？”她听完电话，立即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怎么了，小茹。”H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