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游以自新(2 / 2)

“喔?”

片刻过后,并肩走在街上的扶禁与向存各自都没有说话,路过熙熙攘攘的集市,看着沿途叫卖蔬果的摊贩,扶禁恍然想起许久之前在街上匆匆掠过的那一瞥倩影。末了,他才略带埋怨的对向存说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出来?难道就不怕招惹祸患吗?”

“我问你。”老实本分的向存今天忽然有些一反常态,他站在一处水井旁边,周围的喧闹声成功掩盖了他们之间的隐秘对话:“董氏强还是王氏强?”

“无论是谁都足够要我们的命!”扶禁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着,本来这种事情已经逐渐被人遗忘,他也相应获得了事后的‘报酬’——掌管长安周边河渠水利。秦谊自凉州重伤回来后就开始意志消沉,无人问津,只要他们不主动提及,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可刚才向存分明居心不良,主动给王氏送上了把柄,看王辅刚才那突然变化的脸色,扶禁就知道这件事要闹大。

“所以才要先倚靠上最强的一方。”向存理所当然的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做大官么?左灵、胡邈都只不过是董骠骑麾下的走狗,你一味的奉承又能讨到什么好?接近王辅不正是你近来一直想做的么?与其结好别人的走狗,不如直接踩上王氏的船,你嘴上怨我说出去了,但其实并没有拦着我,其实你心里也是想着要拿此事邀好王辅。”

扶禁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变化极快,脸庞隐隐流露着被人戳破后的愤怒。这本来是他一直犹豫不决,在心里不敢开口的事情,可被他视为软弱的向存却能毫不犹豫的说出来,这显得他反倒不如对方了。此刻若不是在街上,扶禁恐怕早就恼羞成怒的挥拳打他了。

过了半晌,扶禁才忽然说道:“……你是在怪我?”

向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迎上了扶禁的目光。

“你怪我太功利,为了被人提拔,把秦谊一家给害了。”扶禁目光有些不善,他知道向存与秦谊关系默契,这么久以来一直心存愧疚,直到现在也时不时地接济对方:“所以你现在要摆这一道,你是真不要命了。”

“有时候。”向存依稀记得曾在太学学市里听到的士人言论,觉得里面的道理很适用现在:“生与义,也是有轻重之分的。”

说完这话,向存便走了,他不怕扶禁转头去找长安令左灵报信,他笃信对方一旦这么做了,恐怕就会第一个招致董氏的报复。

王辅在得知这个‘惊喜’以后,哪里还顾得上李义请托的事情,他这时才猛然记起司马懿好似是要在这一天离开长安,便急忙骑马出城去寻。

司马懿在这两天也没有再寻他,而是拜访了几个还肯与他走动的故交,便在这天的中午乘车出城,准备前往蓝田,走武关道去荆襄、再顺流直下江东。车子抵达城外长亭时,骑马赶来的王辅总算截住了对方。

“不用相送,等我游历完荆扬,再假道青徐去河北、长城外看看。那时候折返西行,从并州回长安,你我再相会不晚。”司马懿看到王辅赶来相送,拉开车窗,很愉悦的向对方分享自己的行程安排。

王辅有些气喘吁吁,他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抓住窗框,说道:“别走了,有件大事我需要你帮我一起办。”

他将刚才打听到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又附加上自己的猜测:“当初国家率师东征,董承留守长安,掠夺民妇的事,你可还记得?那个秦氏妇最后不知所终,我这边已经有了人证,此事又牵扯到廷尉、京兆尹。只要我等将事情再捅出来,国家必然会过问起这件事,等那时……”

“等那时如何?”司马懿没等对方说完便打断道:“当时这件事之所以被压下来,就是韩遂等叛军寇乱,局势危机,赵公、杨公等人才存了息事宁人之心,又想着推举尊先君,这才与董承达成一致,双双作罢。如今你又故事重提,将把赵公等人置于何地?”

王辅哑然,这些事正是他所未曾料到的,可他又着实不甘心就此放弃这个难得的把柄。如今在旁人眼中,或许王氏依旧是皇帝眼中的母族,声势煊赫的外戚。可自从父亲走后,王辅心中便开始有了种危机感,仿佛单凭他与兄长王端,并不足以支撑起眼前这煊赫的一切。因为守丧,他与王端都辞了官,可孝期过后呢?皇帝还会给他们授予何职?

这些都是不确定的因素,也是让王辅急于做出成绩,引起皇帝重视的原因。

“所以我才需要仲达!”王辅一手紧紧攀着窗沿,不想让尚在行驶的马车超过去:“仲达,你留下吧,以你之智,就算此事不可,我等又何愁不能另外设法?”

“仲正。”司马懿唤起对方的表字,神情极认真的说道:“我们都想往上走,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凭什么坐上那个位置?”

“就凭……”王辅刚想说,声音却像是被卡住了一样停了下来。

凭什么呢?凭他是皇帝表兄的身份?凭司马懿年纪轻轻比同龄人甚至是比大多数人更聪明?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以前,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是那么的无足轻重,仿佛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看着王辅瞬间沉默下去,司马懿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道:“我以前自命不凡,可直到当初皇甫公将大任托付给我,我才知道我一直想坐的位置、想做的事,其实并不如我心意。在陈仓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夜不能寐,每时每刻都在胆战心惊,害怕自己办错了事、漏了破绽,可当着别人的面却仍要淡然自若。”

王辅从未听起司马懿谈起这个,在他的印象中,司马懿好似对任何事都十拿九稳。可自打出了事之后,他的锐气、他的锋芒、他的骄傲,仿佛一夜之间荡然无存,被摧折的再也看不出以前的意气风发了。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该外出游学了,只是那时候在朝廷呆的太久,身心都执迷了,只会施些自诩聪明的伎俩。”司马懿推了推王辅扒在车窗边沿的手,不知在出神想着什么的王辅无意识的把手收了回去:“这次我想多走些地方去看看、去想想。”

“你还会回来么!”回过神来的王辅看到司马懿的马车已然走远,不禁问道。

这一问便让他此行真的成了送别。

“等我有能力的时候吧。”话语伴随着马车吱呀的声音,在柳枝抽芽的古道上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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