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李睿认识以来,还没听他这样说过话,小胖球闻言全身一震,恭声答应后疾步去了。
长安杨相国府内现在正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相国府正门与第一进院落间的一排三间门房里都挤挤攘禳的坐满了人,这里面或穿官服,或是绫罗绸缎的商贾不一而足,有人是来回事儿的六部官员,有的是地方进京叙职的官儿,也有是想借机来套近乎儿的大商贾,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这些人在门房里坐等里间的杨相爷召见。而相国府外停放的各式车驾更是从府门口一直排到了坊门外。自从当年的老李相公故去之后,一家府第外这般热闹红火的景象在长安城里真是再没见着过了。
饶是府门处热闹不堪,但繁多的访客愣是在深秋季节让送茶上水的小厮跑出一头一身的热汗,但相公府正堂边的花厅里,却是一副安闲舒适的景象。
略有些肥胖的身子依着抱枕斜靠在锦榻上,身后一个美艳婢女轻轻捏着肩,一身便服的杨国忠一腿微屈,伸手随着厅里的琵琶声在膝上打着拍子,眯着眼口中随意哼唱,“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而在他身边的案几上,堆放着厚厚一摞式样精致的名刺。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杨府大官家又捧着厚厚一摞名刺走了进来,间中夹杂的还有一份份折数多达近十页地礼单。
“这又是些什么人?”。闭着的眼睛并不曾睁开,手上的拍子也没停,杨国忠问过这句话后,嘴里又开始轻轻的哼唱起来,自从上次那个月夜同柳无涯一起听过这离辞《木兰花》之后,他竟喜欢上了这辞,尤其是在唐离殉节跃虎台的消息传回的这几天。纵然每天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仔细听听。
见杨国忠问。那管家将手中捧着的名刺及礼单放在案几上后,躬腰赔笑着道:“回老爷,这些是皇城六部等着回事儿地;这些是地方进京的官员希望能拜会老爷地;这些并厚礼单子都是各路商贾进献的;对了,最后这几份也是皇城六部的官儿,不过他们都是原唐门一系的”。
“噢,这个拿来我看看!”,一听到这个。杨国忠倒是有了些兴趣,伸手接过那几份名刺随意翻看,“倒是些识时务的,不过都是些小鱼小虾,还值不得我见!”,“啪”的一声将那几份名刺又扔了回去,“以前那些唐门官员都说本相门下是小人,是小人党而不群;自诩他唐门一脉是君子。君子群而不党嘛!如今再你看看这些名刺,再看看名刺上写的什么!‘晚生生性也愚,是有歧路迷羊之过,所幸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而今迷途知返。愿附骥尾于恩相门下……’”,口中喃喃将方才名刺中所见念诵一遍过后,杨国忠半是得意,半是讥嘲道:“听听,这就是‘君子’们说地话儿,世人皆许唐别情巨眼识人,可惜他身死剑南,否则本相真想将这些名刺包上后直接送他府里。对了,状元公府这两天有什么动静儿?”。
“惨,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动静儿?听说那俩夫人都好几天水米未进了。就这还得强作欢颜的瞒着唐离老娘,那么大个府邸一天到晚听不见人声儿?老爷您想想这是什么光景儿?”。随口说到这里,那管家又面做不屑道:“什么‘巨眼识人’?依老奴看唐离也就是个草包货,要不然岂能年纪轻轻的就做了短命鬼?”。
“少妻寡母,哎!听着还真是令人心酸!尤其是那个李腾蛟,直把唐离当心肝儿的,这下子可还怎么活?”,连声叹息了几句,杨国忠懒洋洋着声调道:“至于唐离,别的且不说,至少他这离辞就的确是好!”,说完这句后摆摆手,杨国忠复又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哼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
自打唐离身死的消息传开后,杨府就天天门庭若市,眼瞅着三间门房是的确不够用了,这管家本待借机说说扩建门房地事儿,但见杨国忠如此,也就不再扫他的兴头儿,躬腰一礼后放轻脚步出去了。
嘴里哼唱着这《木兰花》,杨国忠越唱越觉着这词实在是意味深长,正在他意兴正浓的时候,却见刚才才出去的管家又一溜儿小碎步的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身穿轻便皮甲的御林亲卫。
轻轻用马鞭磕着腿部地轻便皮甲,小胖球进花厅一见这场景,顿时“呦”的一声道:“杨相,您这日子过的可是真舒坦!”。
见郑鹏一脸随意,见着自己全没恭敬的意思,本就因唐离而不喜欢他的杨国忠就有些不快,是以口中也只淡淡道:“舒坦甚麽!不过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
闻言,郑鹏又是嘿嘿一笑道:“好个‘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可是我姐夫最得意的佳句,杨相倒是学的十成十”。
“唐离已死,看本相以后怎么收拾你”,虽然心下狠解气,但杨国忠的脸色毕竟又黑了三分,那同来的王耀武见状,怕坏了差事,当即拦住笑嘻嘻又要说话的郑鹏,上前一步笑着道:“杨相,陛下这几天郁地很了,晚上微服出来散心,如今正在别情楼喝闷酒,因是没人陪就命小将二人来府上传召,相爷,咱这就走吧!”。
“唐别情,别情楼!看来陛下对这个唐离感情还真是深,难得出来一次还想着去别情楼”,心下想到这里,杨国忠心中微微泛酸地同时,又庆幸自己这步棋实在走得对。唐离不死,单论圣眷自己就无论如何也争他不过。譬如这陪酒解闷之类最能拉近君臣关系地差事儿,唐离没死地时候什么时候轮到过自己?想到这里,杨国忠刚才因郑鹏而起的不快就此风吹云散,口里吩咐着更衣。
见他又要忙活,王耀武生恐李睿等久了急,乃笑着接话道:“依着小将看。就杨相您现在这身儿就正好,陛下本是随意穿的微服。您这儿穿戴太光鲜也实在不合适”。
那儿有臣子比皇上穿的还好的道理?若是一个不小心,喝酒的时候让小二将他当成了主子,这可是犯忌讳地尴尬事儿。“贤侄说的有理,那咱们这就走,别让陛下等急了”。
因是去陪皇上喝酒解闷儿,杨国忠就没坐车,三人乘马直往别情楼。杨国忠离开不久,又一辆疾驰而来地轩车停在了相国府门前。
“章仇老爷您来了,快请到里面门房看茶,小的这儿备的有……!”,章仇兼琼是相公府常客,门上的小厮自然认识,只是不等这小厮将殷勤话儿说完,就被快步下车的章仇兼琼直接打断。“你家老爷可在府?”。
“刚才来了两个御林亲卫,我家老爷随他们骑马去别情楼了!”,一听小厮这话,章仇兼琼脸上神色一变,心中的不祥征兆愈强烈。
一路直奔别情楼,杨国忠随着王耀武与郑鹏身后。还没进雅阁门就已先笑着开言道:“这已是秋深时节,皇上想吃酒正该去太白楼才好!它那儿有新到的三勒浆……”,一路将话说到这里,走进阁门地他才见到坐在阁门后阴影处的唐离,后面的话顿时憋在了嘴里,尤其是当他看到跪在地上的柳无涯及鲜于仲通时,因恐惧而来的凉气瞬间窜上了脊梁,原本红光满面的脸上也瞬间又青又白的变幻不停。
“郑鹏,你二人都出去!”,随口吩咐一句后。背着身面寒如水的李睿缓缓转过头来。“杨爱卿,这两人你该不陌生吧?”。
“王哥。这回要出大事了!”,返身出了雅阁,郑鹏悄悄向王耀武耳语时,话语中满是莫名地兴奋。
身为长公主之子,王耀武的政治敏感几乎就是天生的,点点头后,他才低声回了一句道:“事涉你姐夫和杨相国,这可不仅仅是大事儿,简直就是要地震了!胖子我可得提醒你,越是这时候,你说话干事越是要小心!”。
“咱也是老御林了,这我还能不知道?”,这话刚刚出口,郑鹏已是忍不住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道:“到底什么事啊,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被王耀武狠狠一瞪后大力拉开,郑鹏这才不甘心地闭上了嘴,身子也被拉开离阁门远远的。
虽然人被拉开了,但郑鹏的心却全在雅阁里,一双耳朵也竭尽其能的探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细微模糊声响。
先是一阵儿杨国忠带着剑南方言的辩解声,郑鹏在外面也能听到这模糊声响,可想而知里面的声音该有多大了。
一听到这声音,郑鹏就有些急了,嘴里嘟嘟囔囔道:“我这姐夫就是太斯文,杨国忠都这么大声了,怎么还听不见他说话?这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唐离与杨国忠如今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两大权贵,事情牵扯到这两个人时,郑鹏因着和唐离的亲戚关系还能这样说话,王耀武却是丝毫不敢乱插言,许是今天一句插的不好,异日就能埋下无穷祸患,所以听到郑鹏地嘟囔他也只当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地肃立不动。
郑鹏口里的嘟囔刚完,就听着里边又是一阵“哗啦”地巨大声响,“莫非杨国忠这厮恼羞成怒动手打我姐夫了?”,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那个温文尔雅的姐夫就不象个会动手的人。脑子里一冒出这个念头,郑鹏脚下就忍不住想往前冲,却被身边的王耀武给紧紧拽住了。
恰在此时,就听里面传来李睿的厉喝声传来,“来人!”。
王耀武的手刚松开,郑鹏就跟兔子一样窜了进去,苦笑着摇摇头。王耀武压压手示意其他人不必动后,自己也紧随其后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