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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展开
东北,吉林将军领地内,中朝边境的安东县。
这个地方,就是后世的丹东市,自从同治十三年边地开禁以来,每逢夏季水涨,这个小小县治,就变得人烟繁盛,中朝边境的密密原始森林砍下来的原木,都借着鸭绿江水放排,在江口装船,直运向大清的各个海口。同治十三年前,这里不过是一个叫做沙河子的破败村庄,还有一个小小驿站,现在却已经有了一点繁华县治的气派。
但是甲午开战以来,往日络绎不绝而来的各种木材商人,放排的船工,山货商人,收购高丽参的东货商,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日本军队在朝鲜,在辽南掀起两地战火,黄海海面挂着膏药旗的军舰往来穿梭,谁嫌命长,来这里做生意?
还不仅仅是商人绝足,在安东县,本来就驻有吉林将军领的关外旗兵好几个佐领,还有吉林练军几个营头,近年朝事不稳,还有一个徐一凡在搅风搅雨,中朝边境可屯重兵的不过就是安东县这里,鼎盛的时候足足驻有二三千各路兵马,追着大军屯扎专门做军营生意的商人也不在少数。日军登陆辽南以来,光绪连连电谕关外诸将领。吉林满洲将军恩铭奉命唯谨,不管打不打,样子总要做到,这里的兵力全部抽调一空,准备回援辽南。
诸般动作之后,安东县城整整空了一大半,中江台税局的那些税狗子也害怕战火,溜号回了腹地。来安东开饭馆,开客栈,开大车店大烧锅的那些客商,也纷纷锁门回去躲兵灾。
平日里到了中午这个时候儿,正是街上摩肩擦踵,熙熙攘攘的景象,各个饭馆都是挤不动的人,煎炒烹炸,香气四溢。现在街上,却是冷冷清清的,除了几个老头子靠着墙角晒太阳,就看见一彪人马,勒马站在县城土围子门口,翘首南望。
这彪人马,哪怕夏天都穿着皮袄,这是东北常年在外的人们必备的装扮,晚上露宿,谁知道会不会降温,冻着了没医没药的了不得。现在日正当头,不少人都讲皮袄一截袖筒卸了下来,搭在腰上,露出了插在腰带上面足有二尺长的长匕首。这些汉子骑着的都是辽东骏马,马鬃毛都长长的,没有修剪,立在那儿不住的刨蹄子喷气,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每条汉子都背着大枪,有湖北造的五粒快,有德国的毛瑟,花旗的雷明顿,还有四瓣火老式土枪,铁板开司独头弹快枪,林林总总,什么都有。
除了那些满脸胡须老深,一看就是大架杆子爷们儿的骑手,还有穿着厚棉布皮面长衫的粮户装扮的爷们儿。东北地面,谁不知道粮户和大架杆子之间关系如何。大架杆子强了,可以给粮户上保险票收钱,粮户强了,可以指示大架杆子保庄守产,保护他们的商队商号,更有的粮户干脆就是马贼,官兵来了是老实庄户,官兵走了庄丁就摇身一变,做起没本钱的买卖,对经过商队收税征钱。
今儿这场面,马贼爷们儿不说了,吉林本地,中朝边境的那些出名的大粮户,放排的头子,挖参的老把头,基本上都到了!在人们等候的时候儿,还有源源不断的人马到来,多是枪马齐全,见面大家都是一拱手而已,除了中朝边境这些粮户把头之外,吉林内地的几个黑白通吃,跺一跺脚,都要八方乱颤的人物,也都到了!
街上不多几个开张的门面,都偷偷下板子关窗,连在街角晒太阳的老头子,都悄没声儿的溜走。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听见远方蹄声雷动,敲击得地面轰隆隆的闷响。安东县土围子上面的浮土,扑簌簌直朝下落。不用当家的吩咐,眼力好的炮手已经爬上了围墙,向远处张望,瞭了一眼,又又惊又喜的大喊:“当家的!看见苍龙旗帜了!姜军师他们果然到了!好几百骑的弟兄,全是一色的德国马上快!”
底下人都喜动颜色。马上麒麟在口外东北十几年征战拼杀,义气重,面子大,手面够,现在虽然是徐家养着的一个病歪歪的半老头子,当年在口外关外这片土地上,当初真是名动八方!不知道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他麾下最得力的助手姜子鸣,也是人人提起都翘大姆哥的英雄人物。马上麒麟借着女儿找到归宿,这面大旗犹自未到,在徐一凡的布置下,姜子鸣也在不断的利用原来人脉在招揽布置东北这些江湖人物。
中朝两边贸易,朝鲜的木材,高丽参,黄金,貂皮,自从徐一凡掌控北朝之后,这些贸易包括商路就是控制在他的手上。东北的江湖汉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靠着这些商队商户过活,秉承徐一凡的意思,姜子鸣和往来这条商路的大盛魁商号,凭着近乎垄断的地位掌控了几乎全部边贸,也着实凭借这个接纳了不少好汉。甚至国内的风头紧了,徐一凡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到朝鲜来避避风头!
几管齐下,姜子鸣出发前就捎来的溜子,才让安东县有这么一个群豪毕集的场面!
说真的,徐一凡当初也没想到到底为什么要招揽这些江湖汉子,到底能派什么用场,不要最后反而闹一个坏名声。纯粹是因为当初读书,看到这些江湖汉子朝廷不上心,不少反而被日本间谍运动招揽,成为了给鬼子效力的花马队,甲午战时,当真给清军后方造成不小扰乱,与其这样,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没有助力,也少给鬼子添一分力量,顺便让大盛魁维持的陆上补给道路少点干扰。
将来自己真的回国经营一方了,好的吸收进来,坏的丢开甚至剿了就是,难道这些家伙还能翻了天?要不是满清朝廷封边二百年,以少量旗兵镇守如此广大的土地,不设流官那么长时间,造成东北基层统治薄弱的原因,怎么能有东北三省之地,江湖朋友如此兴旺发达的局面?
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成了他千里回师国内的一大助力!
马蹄轰轰而响,在场黑压压的几百条汉子都迎出了安东县城的土围子。就看见远处烟尘四起,一彪人马疾驰而至,前面高高飘扬着两面旗帜,一面就是禁卫军不变的苍龙旗,还有一面,正是上有徐一凡到四个大字的认旗!
“徐大人回来了!”
“禁卫军回来了!”
在这个年月,江湖汉子读书少,没有在知识阶层当中逐渐泛起的近代民族意识,所以才在徐一凡那个时空的甲午,日俄战争当中大量的为日本人所用。到了三十年代,几十年的浸润,这些江湖汉子才开始有了民族意识的分野,东北抗联十年苦战,主力多是收编的各路好汉,被日本人所用的炮头却是少数。
虽然近代民族意识淡薄,对朝廷那个皇上没什么敬意,却不代表他们不重好汉。大清朝廷,诸军皆败,给东洋小鬼子打得稀里哗啦,只有禁卫军以一军之力在朝鲜苦战,杀败日军两个师团,阵斩数员大将,这等英雄事迹,鼓儿书里才有。千里回援,更是盛举,打头的还是他们此辈当年的翘楚人物,共襄此等盛举,那是祖宗八辈儿都脸上有光的事情!
更别说徐一凡对他们还有恩养接纳的交情了!
两骑快马当先冲至,马上两条雄壮汉子,正是戴君和陈彬,杜麒麟手下心腹,谁不认得。年余不见,两人已经变了模样,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身上是笔挺的西式军服,武装带将腰杀得细细的,大檐帽下,眼神精光四溢。长枪短枪双披挂,腰里佩着雪亮的马刀,大旗在他们头顶舞动,板着脸也不和这些人物打招呼,奔到近前勒住缰绳,两匹健马都长嘶着高高人立而起,前腿乱蹬,两人稳稳坐在马上,扬手就将两面大旗插在地上,一阵风来,旗面刷的展开。
苍龙旗帜上,满满都是硝烟弹痕,还有一缕缕的血迹,让那条张牙舞爪的苍龙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只是在那些看呆了的江湖汉子们头顶飘动。另一面旗帜上面四个大字,更是飞扬凌厉。两人也不打话,硬凭裆力和手里,将犹自人立嘶鸣的健马在半空中就扯了半圈,稳稳落下,扶着旗帜。
两面大旗招展之下,数百骑兵蜂拥而至,有如千军万马齐至一般。动作整齐划一,见过血,打过会战的军队,是再多马贼也比不上的,那种气势,当真让人坐在马背上都摇摇欲坠!
这些骑兵当中,不少都是熟面孔,当初都能一块儿坐下喝酒吃肉的。现在却是整齐而肃然无声,连控着马缰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马队不断前涌,在两面旗门之前停住,自然向两边散开,人人在马背上直起腰板,肃然无声,后面的马队越来越多,在两边越延伸越远,不过七八百骑兵,那森然的派头却怎么也掩不住!
到了最后,马队当中捧出一骑,长脸微须,正是姜子鸣,他捏着马鞭向前,朝看傻了都忘记行礼的好汉爷们儿笑道:“都来了啊?”
这一句问候,才把大家惊醒。杜麒麟的队子当初在口外地面儿就以跑得快打得硬著称,现在除了这凶悍的气势丝毫不减,还多了军队里面的严整肃杀,不知道一个个马刀上面又添了多少小鬼子的人命(其实这些骑兵倒是镇慑朝鲜人比较多,刀上不少朝鲜人的亡魂,没和鬼子见什么仗……)。一个个都给震得傻了,听见姜子鸣含笑招呼,赶紧抱拳,份位小的跳下马来打千,那些稍微本分一点儿,坐地分赃的粮户,很有几个哆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姜师爷……姜大人!咱们接到溜子,能来的就都来了!”
“徐大人商队每年往来,分开咱们栈里的参货木材,量也足秤,价钱又少,大家都承情,用到咱们,没有二话!”
“打小鬼子嘛,光宗耀祖的事情,听到咱们败一路,虽然是官家,可也够憋气儿!今儿的事,还有什么说的?”
姜子鸣目光缓缓扫过,突然冷冷道:“九连城的黄二瞎子呢?”
人群当中,一条汉子忙不迭的滚鞍下马,拜在地上:“姜爷,我们东家发了夏疟子,浑身不得劲儿,就让小的来会,有什么交代,吩咐一声就是……”
姜子鸣一声冷笑:“前些日子黄二瞎子还带着他的队子过江来收朝鲜难民手里的当年参和皮货,三文不值两文的跟白抢一下,老子也没和他计较,那时候身子好得很,现在发什么疟子?就算他不来,他的队子呢?他的好马呢?就来你一个家伙,顶什么用场?”
姜子鸣断然一摆手:“捆了!沉江!”不用禁卫军动手,早就其他杆子的人跳下马来捆人,那黄二传信的人还在哀叫:“三老……四少……说个人情!”一块破布堵上,就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姜子鸣瞧也不瞧那汉子一眼,当年跟随杜麒麟的江湖大豪风范显露无遗,大吼道:“老子现在担的是军务!一个不到,几条人命算个**毛!黄二瞎子仗着和恩铭有点亲,就敢这样拿大?老子这次赶来,就要和鬼子杀个尸山血海!长甸的茂林好,宽甸的响山好,凤凰城的刘大架子!”
随着他的点名,三人站了出来,两个马贼,一个黑白通吃的大粮户,都恭谨低头听命,他们带着的队子也都跟了出来。
“去九连城,屠了黄二瞎子那一路!关外爷们儿传溜子不到,义气还要不要?他妈的每年吃着咱们喝着咱们,现在正是两边儿打得人头滚滚的时候儿,多死他们几个祭旗!真当麒麟队改吃素了?”
三个队子大声领命而去,半点异议也无。屠了黄二瞎子这个土豪,有吃有拿,还有百战百胜的禁卫军撑腰,怕个毛啊。那个黄二瞎子的手下,也被几骑夹着,又踢又打的远去,送去鸭绿江边沉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