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通往东南方向的官道上,车马拥塞,人头攒动,骡马的嘶鸣,与呼爷唤娘寻妻觅子之声不绝于耳。(..l小说)
从朝阳门开始,一直沿着运河到通州,近百里的烧灰道路被逃出京城的人流车流挑子轿子塞得拥挤不堪。也难怪,李自成的大顺军兵不血刃便连续破了岔道城、八达岭、居庸关,通往京师的最后一道险关隘口便改姓了顺。
数十万大顺兵马居高临下,在八达岭上如山洪暴发一般沿着山路猛扑下来,这种气势又岂能是南口、昌平、沙河等处驻军所能够抵挡得住的?何况,这些地方的驻军早就是虚有其表了。
三大营土木之变后主力损耗殆尽,此后一年不如一年,虽定兵额十万,又有春秋二班官军一十六万,然内有多少,实在难说。
而且班军沦为工匠,终岁不得入操,被京城权贵呼来喝去,充当杂差苦役。营兵又多为勋贵子弟,骄惰成性,平时到教场应付操练者少,还未到天黑就散伙,这战斗力自然不用提了。
当然,不说战斗力,论起外表,三大营诸人个个高大威武,形象不用说每次皇帝阅兵,见旌旗林立,盔明甲亮,官兵齐呼万岁,每每心中大悦。
但是,其中弊端重重,瞒得过皇帝,却瞒不过同样是居住在京城的百姓和官吏眷属。他们很清楚,历次奴贼入关在京畿地面上劫掠,几时见过京营的大爷们斩将立功?不都是从各地抽调的勤王兵马来干苦活累活?可是,如今连边军都是不战而降了,京营的这些大爷们又如何是对手?
一个主意在京师居民脑海当中随即形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听闻南路的大顺军也只是引兵马出太行,取真定、保定这一条路北上,意图与自居庸关南下的李自成所统领的主力南北夹击北京城。这些人当即便做出了抉择:
“出朝阳门沿着通惠河奔通州,到了通州,或是换漕船沿着运河南下,或是干脆奔天津乘海船出海奔山东!”
逃难的人们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有钱有势之人骑马乘车坐轿,便是到了朝阳门内水关码头,也是有人迎接护送,上了停泊在通惠河里的运粮船,准备优哉游哉的乘船到通州。漕帮的帮众们也是抓紧时间利用这难得的商机狠狠的赚上一笔银子。
“一个人,五十块银元。不分主子奴才,不分男女老幼。箱笼行李,一件便是五块银元!咱们这是真不二价,童叟无欺。您还不要嫌贵,有的是人要做。何况,咱们这船可是漕帮的船只,您若是到了通州还打算南下运河,咱们不再另行收费。一道下山东回江南便是!若是打算到天津换海船,那您就更加的得坐咱们的船了,咱们漕帮虽然是一群苦哈哈,可是蒙国公爷父子两代人看得起,咱们都是给他老人家们出力办事的。漕船和海船,那是江海一家!不坐咱们的船,您就算是到了天津,只怕也是要另外找门路才能上海船。咱们就不同了,直接北运河到泥沽,到了码头,只要有空的海船,您就可以登船!”
有道是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这些久历江湖的人一张利口,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把人们忽悠的不分东南西北。
很快,漕船上便满是箱笼行李和衣冠楚楚的达官显贵了。
而拿不起这笔船资的人们,便只能是满是羡慕嫉妒恨的继续沿着通惠河两岸的道路,向郑村坝、杨闸、通州方向行走,准备到了通州再行想办法或是寻觅漕船南下,或是东进天津乘坐海船。
那些实在是没什么太多闲钱的,倒是一开场便打定了主意,迈开自己的两条腿,沿着运河南下,通州、沧州、德州、临清这一条路只管走就是了。
望着人潮攒动的通惠河两岸,得到了圣旨,将部队从南苑调到朝阳门、东便门、正阳门等处把守京师东南方向的谈奇瑞、罗明祖两位左都督兼伯爵,也是兴趣阑珊。虽然他们的眷属和家私,此刻早已在黄浦江边的石库门房子里看着浦江落日听着舟楫桨声,但是,看得这一幕,未免确实有些让人颇为伤怀,有着穷途末路之感。
“老罗,你看看这个阵势!”站在朝阳门的城楼上,望着从那刻着一枚谷穗的城门洞内不断涌出的逃难之人,谈奇瑞完全没有了往日神采飞扬的精气神,而是颇为萎靡不振。
“看着样子,京师是非丢不可了!”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便在城楼上当着一群心腹将领的面肆意言论起来。.l
“你说李闯王打得什么主意?”
作为统兵将领,罗谈二人自然对于军情要比城下的百姓了解的多,他们身后的墙上挂着的公文袋里,便有数份军情文书。将李自成南北两路的进军情形说得一清二楚。
北路李自成亲自统领的主力军队自不待言,已经将数百门大炮拖过了八达岭,沿着军都山南麓一路急行军直奔昌平、沙河一线。而在清河一带,已经出现了大顺军的前锋游骑,驻守在这一带的三大营兵马人心惶惶,每日里逃兵不断。
相比较京师三大营的旧军,脱胎于京营的新军,罗谈二人掌握的确实不错。接近三万人的队伍,基本建制圆满,士气还算不错,到现在如此紧迫的形势之下,也只是跑了数百人而已。
“不管别人怎么想,咱们把手里的弟兄拢住了就是!”罗明祖很是坚定,他部下当中,千总以上的军官家眷已经全部送往天津,随时可以上船南下。千总以下的低级军官和兵士,则是每个人发了两个月的粮饷作为安家费,以笼络军心。
谈奇瑞做得也是不差,他大喇喇的坐在一口箱子上,用铁网靴的靴尖将脚前的一口虚盖着的箱子盖踢开,露出了里面红彤彤的一片。
“这是咱老子舍出去了这张老脸,在京里的隆盛行那边借贷来的二十万银子。今天我和老罗喊你们这群狗东西来,就是告诉你们,到了节骨眼上,咱们两个事不会吝惜银子的。你们也得对得起这些银子!”
城楼里,东一处西一处的堆积着二十几口银箱,里面尽数都是用红色桑皮纸包裹好的一卷一卷的银元。
“伯爷,您放心!别的营头怎么干,咱们管不着也不相干。但是咱们这些人,都是跟着您从山东一路杀过来的。那些狗皮倒灶的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咱们是不屑的干!每次皇上关饷,咱们都是如数点名发放,从来不克扣兄弟们的军饷。”
“您就只管下令,是不是要咱们护送皇上南下巡幸江南?”
乱哄哄的,军官们的说话声将城楼变成了菜市场。
“我们可都听说,南军派来迎接皇上南下的使者已经到了天津,就等着皇上出京城呢!”
这话倒也是不错,奉了李守汉的命令北上应变的特使李沛霆,早已抵达了天津。但是,却也是只到了天津,再往前就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只是命人写了书信奏疏,送往京城,请崇祯皇帝出京奔天津,“臣以备好大小海船数十,一俟圣驾莅临便可扬帆南下留都。”
这些消息,都通过了王承恩、王德化的渠道送到了崇祯面前。可惜的是,内阁却依旧不肯让崇祯出京。倒是极力主张太子和几位皇子可以出京到天津去。同时,更是以皇帝崇祯的名义发布了一道诏书,明告天下宗室,可以放弃封藩之地到南京去。
而崇祯皇帝本人却只能在敌军即将兵临城下之际,继续与这些内阁大臣们大打嘴皮官司。为了防备万一,他将手中最后一点精锐,花费了他数百万军饷钱粮打造出的京营新军调到了北京城通往东南方向的朝阳门一线,随时准备出城而走。
但是,似乎皇帝、内阁、与已经被简化为南军的李守汉之间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之中。
皇帝崇祯接受了李守汉的建议,准备南下留都再图中兴大明。而内阁却以京师不能无人为由,要求皇帝择人留守,指定好安排是谁来干这个有死无生,要么就要替无数人背黑锅的差事。可是,皇帝崇祯却是又不肯按照内阁的意思办,不打算让太子们先到南京去,同时,安排几个留守京师的人选却被内阁以品行、才干、魄力甚至是身体不好为由统统的否决了。见皇帝迟迟不出京师,作为接应皇上南下的李沛霆,便又是一道道的题本书信的请求皇帝火速出京。于是,又是一轮无休无止的扯皮开始。
“陛下不妨暂且放弃京城,令百官随驾出行。臣奉令北上接应陛下,定然求得万全之计。”在最近的一份奏疏当中,李沛霆更是声泪俱下的要求皇帝崇祯不妨和朝廷百官一道走。但是,当崇祯如同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这份奏疏传示诸位大臣的时候,却不料被人反唇相讥。
“他李守汉若是当真忠心为国,为何到了此时却依旧无一兵一卒前来救援京师?却只是派一白衣说客抵达天津不停的在那里摇唇鼓舌,蛊惑陛下南巡,此意何在?!须知!自成祖以来陛下的历代祖宗陵墓在京师,宗庙宫室在京师。一旦离开京城,陛下何以成为陛下?!陛下难道当真愿意做为他人摆弄于手掌心里的汉献帝、唐僖宗吗?”
这话,可谓是毒汁四溅,句句诛心。
“臣附议!梁国公远在南方一时远水难解近火倒也是有些推脱之词。陛下旨意令李华宇兴师北上,他近在咫尺,可是,到了今日山东兵马尚未出德州!其人其心,已经是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