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调皮,这一脚没轻没重,将孩子的小身板儿都踩得险些弓起,孩子却也因此而吐出一口水来
游医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中的药材,转头看向珠儿,含了一分严肃地说道:“又调皮了是不是?”
珠儿嗖的一声跑出山洞,搬了个小板凳(石头)坐在洞口,古灵精怪地看着游医
游医却没理珠儿了,从附近拾掇了一些干柴,用火折子点燃,升起一堆小篝火
火光将晦暗的山洞照得透亮,珠儿喜亮,跑进洞里转了转,朝火堆吐了吐舌头,又害怕地跑了出去
游医把孩子的衣裳脱下,架在火堆上烘烤,随后自己的包袱中取了一件干净的上衣给孩子换上
孩子有些瘦小,抱起来轻轻的,只比珠儿重一点
五官长得十分漂亮,皮肤白白的,英气的眉毛,浓长的睫羽,小鼻子小嘴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天仙似的小姑娘
给孩子换完衣裳,游医又自背篓中取出药罐子与水囊,将药材泡入罐中,铁丝的一端吊着罐子的两个耳朵,另一端挂住火堆上的架子,火苗炙烤着罐底,很快,一股淡淡的药香在山洞内弥漫开来
天色渐暗,最后一道暮光也消失在了地平线
山中的知了叫个不停
珠儿有些烦躁,爬上去,打了几个知了,捧回来递给游医
游医问道:“你晚上想吃这个?”
珠儿流口水
游医用木签将知了串好,刷了酱汁,珠儿一把抢在手里,一口一个,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游医的晚餐很简单,一壶酒、几枚半路摘的野果,一块风干的兔肉,兔肉看上去不太好吃,味道也确实如此,不过游医习惯了,他咬了一口兔肉,喝了一口烈酒,整个肚子都好似烧了起来
药香越来越浓郁,他将罐子往旁侧移了移,撤走几根柴火,将大火变成了小火,继续煨着罐子里的药
珠儿吃完了知了,蹦到游医面前,口水横流地看着他手里的肉
游医说道:“你不能吃,辣”
珠儿做了个辣惨的动作,装死地倒在了地上
游医吃完兔肉,看了一眼干草上的孩子,将孩子抱起来,喂了他一口野果,但孩子昏迷着,无法进食,他又把孩子放下
这时,药煮得差不多了,游医倒了一碗,待它凉至温热,又将孩子半抱在怀中,掐着孩子的嘴,一勺勺地把药喂下了
山中的雨总是来得毫无预兆,密密实实的雨水从天上落了下来,敲打在山体上,也敲打在翠绿的枝叶上,知了不叫了,鸟儿也不飞了,山林忽然静了下来,只剩沙沙沙沙的雨声,以及篝火中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珠儿把险些淋湿的凳子抢入洞中,学着游医的模样放在火边炙烤
火堆的架子上,湿漉漉的衣裳白烟直冒
珠儿好奇地看着,眼睛与嘴巴都张得圆圆的
游医将干草往里挪了挪,以免被雨水冲到,孩子始终在他怀里,紧闭着眸子,呼吸浅浅
湖中的搜救一直持续到大雨来临,京城干旱,久不逢雨,今日却突得甘霖,百姓们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乔薇却笑不出来,干燥的天气都搜寻不到儿子的踪迹,下雨,就更难了
果不其然,不少好心的营救者都被大雨逼上了岸
乔薇站在雨中,手指紧紧地捏住栏杆,目光暗如一潭死水
七娘撑了伞过来:“夫人,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乔薇不动
七娘又道:“望舒不肯吃饭,说要等你”
乔薇的睫羽轻轻地颤了颤,回头望向厢房,就见女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烛光轻轻地笼罩着她,她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厢房中显得有些落寞
乔薇转身进了屋
望舒小声地唤道:“娘亲”
乔薇挨着她坐下,揉了揉她脑袋:“怎么不吃饭?”
望舒低下头说道:“我想等娘亲和哥哥一起吃”
乔薇的心口就是一阵涩痛,不愿去想距离儿子落水究竟过去了多久,而这么久在水下,生还的几率又究竟有多少
忍住几乎灼烧了眼眶的湿意,乔薇递给望舒一双筷子:“哥哥在外面吃,我们先吃”
“那,哥哥会回来吗?”望舒小心翼翼地问
乔薇的喉头胀痛得说不出来
望舒垂眸道:“我再也不欺负哥哥了,让哥哥回来吧,我保证,我有好吃的都给哥哥吃,我再不拿肥皂丢哥哥,我也不偷哥哥的珠子了,小白也给哥哥抱,我不要哥哥帮我写作业了,我吃饭可以吃少一点,我要哥哥回来”
乔薇仰头,忍住眸中泪意,将女儿抱进了怀里:“哥哥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姬冥修在水下搜寻无果,大雨落下,燕飞绝游到他身侧,饶是习武之人,在水中折腾这么久也很是吃不消:“少主,你先上岸吧,我再派人下来找”
“不必了”
“少主?”燕飞绝一愣,“你、你别灰心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姬冥修凝眸道:“他应该不在水里了”
“啊……”燕飞绝哑巴
姬冥修游上岸,雨水打在肩头,低低作响
燕飞绝紧跟着上了岸,不解地问道:“什么叫不在水里了?有人找到他了?不会是胤王吧?”
姬冥修神色凝重道:“我倒情愿是他”
胤王一直以为景云是他亲生儿子,这时候让他找到景云,反而不是一件坏事,怕就怕,景云是自己被湖水冲上岸,搁浅在荒无人烟之地,凶多吉少
又或者,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已经凶多吉少
不多时,胤王也上了岸,却与姬冥修隔着一条河,姬冥修在东岸,他在西岸
二人遥遥相望,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失望
与姬冥修一样,胤王也情愿景云是被自己的死对头给救了,也好过葬身在这冰冷的湖泊中
令他失望的是,姬冥修也一无所获
“王爷,您歇会儿,属下去找吧”阿莫担忧地说,王爷之前被姬冥修打成重伤,后又被气出内伤,新伤旧伤加在一块儿,至今未能痊愈
胤王冷声道:“本王的儿子不见了,本王还有心情歇息?继续找!”
“是!”
“等等”
“王爷”阿莫被叫住
胤王若有所思道:“也许被冲上岸了,沿着河岸找一找”
姬冥修从怀中拿出骨哨吹响,不多时,一只蓝色的小鸟冒雨飞来,落在了他掌心
姬冥修喂了它几粒竹米
小鸟一粒粒啄完,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雨势渐停
不多时,小鸟飞了回来,扑哧着翅膀,将羽毛中的水珠抖落,一边抖,一边叽叽喳喳地叫
燕飞绝眼睛一亮:“有消息了?”
姬冥修就道:“不知道是不是,你沿着河岸继续搜寻,我去看看”
燕飞绝点头:“好”
二人兵分两路,一人顺着河岸而下,一人前往山中
小鸟在洞口叽叽喳喳地叫,吵着珠儿都不能好好睡觉了,珠儿抓起一颗小石子儿,朝小鸟砸了过去!
小鸟被吓飞,叽叽喳喳地叫得更响了
珠儿生气,又拿石子砸它!
砸砸砸砸砸!
小鸟:叽叽叽叽叽!
一颗扑空的石子砸在了姬冥修肩头,尘土粘在他湿漉漉的白衫上,他看了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朝山洞走去
珠儿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跐溜一下躲进药篓
游医正在给孩子针灸,没注意到洞里的动静,珠儿害怕地拉了拉他袖子,他道:“我一会儿就好了,别动我,待会儿我扎针扎错就不妙了”
珠儿悻悻地缩回了手,继续躲在药篓中,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害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高高的,大大的,像一座山,眼神有些可怖
姬冥修在水中泡得太久,眼睛都泡红了,确实十分吓人
不过姬冥修没在意篓子里的小东西,他一眼看到了架在火堆上烘烤的小孩儿衣物,心口微微一震,又看向了一旁的游医与孩子,孩子的脸被游医挡住了,他看不清,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的景云
“这位先生……”
“嘘——”游医没有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没看见我在施针吗?别吵我,扎错穴位他就危险了,衣服湿了自己烤,肚子饿了地上有吃的”
姬冥修扫了一眼地上的一只鞋子,这鞋他见景云穿过,基本上能确定他是景云了
难怪自己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果真是上岸了,还被个好心的郎中给救了
真好,真好
姬冥修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游医说道:“哎,年轻人,你躲雨就躲雨,能不能别吵我治病?你再吵我,他就要死了”
姬冥修果断不吵了,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旁
珠儿怕他,提着药篓子一点一点往洞口蹦,打姬冥修身后蹦过去时,一个不小心翻在了地上,姬冥修连忙转身扶住篓子,也扶住了差点从篓子里摔出去的珠儿
珠儿吓得上蹿下跳!一溜烟儿地钻进了游医怀里
游医已经针灸完了,正在给孩子把脉,对这样的情况,他似乎早习以为常
珠儿从游医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颗黑乎乎的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偷瞄姬冥修
找到儿子了,姬冥修心情不错,看那扑腾的小家伙也觉得十分顺眼,冲珠儿友好一笑
珠儿又扑腾了!
“把酒递给我”游医忽然开口
姬冥修拿起地上的酒囊递了过去
游医喝了一口,转过身子面向了姬冥修,游历河川多年,倒是从未过如此清隽俊朗之人,好似玉做的一般,骨子里就散发着一股贵气
游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他面具上:“寒冰之玉?”
一个毫不起眼的郎中,竟认得太医都不知晓的寒冰玉,姬冥修的目光动了动:“先生好眼力”
游医把酒囊递过去:“要喝吗?”
“我不饮酒”姬冥修直言
游医又喝了一口
姬冥修看了看草上被扎满银针的孩子,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人的”
“这么巧,我也是”游医来了攀谈的兴致,“我找我妻子,你找谁?”
“我儿子”姬冥修道
游医把酒囊放到一边:“我妻子是落水了,你儿子呢?”
“也是”
“那真是太巧了”游医和颜悦色地说道:“不如我们一起吧”
“我已经找到了”姬冥修指了指地上的孩子,“就是先生救的孩子”
“这孩子?”游医皱眉,“你认错了吧?这是我孩子”
姬冥修古怪地看着他:“你的?”
“是啊,就是我的”游医喃喃道:“我是有孩子的,五岁了……”
姬冥修看他神色不大对,细细瞧着,有一丝癫狂,可刚刚完全感觉不到,似乎是一瞬间变成这样
这个疯子,在他儿子上扎针,该不会是乱扎的吧?
姬冥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看你也累了,在一旁坐会儿,我帮你把针拔了”
游医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针法,顺序拔错了会死人的”
疯子!
姬冥修心中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只想一掌劈死他,却又担心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把他弄死了,没人懂拔针,儿子也跟着危在旦夕
游医喝了一口酒,抓起一个果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雨还要下的,你可以在山洞住一晚,不过这座山的地势有些奇怪,可能会有猛兽,咱们得轮流醒着,留一个看守洞口”
“你什么时候把针拔掉?”
“快了”游医咬着果子说
姬冥修心道,等你把针拔了,我就带着孩子离开,管你守不守洞口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是干脆地应下了
此时的姬冥修并不知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游医,海十三给姬冥修的信件中,写的都是与案情有关的消息,至于游医的长相、性格、来历背景一概未曾提及
毕竟,海十三没指望姬冥修能碰到游医,他一直觉得游医还在江南,总有一日会被自己找到
“我和我妻子失散十五年了”游医突然问:“你看见我妻子了吗?”
姬冥修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道:“这孩子不是你跟你妻子生的?”
“当然是”游医想也不想地说
姬冥修正了正神色:“你妻子十五年前就与你失散了,你们两个的孩子少说也该十五岁了,你看这孩子像十五岁吗?”
游医被问住了
姬冥修正色道:“这不是你的孩子”
游医开始挠脸、挠脖子,坐立不安,在洞里踱来踱去,嘴里碎碎念,不知在说些什么,样子十分癫狂
忽然,他从怀里抽出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