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几人已经换马,这个时候有足够马力和萧言张显他们的追骑周旋。转瞬之间,就已经奔临另外一处营寨,耶律大石不顾伤疲,在马背上坐得笔直,目光如电,迎着寨墙上众人的目光,提气大呼:“某耶律大石也,速来援某!”
寨墙之上,那领军渠帅终于反应过来,同样深吸口气大呼:“大石林牙,俺来援你!”
从昨夜一直厮杀到今晨的战事,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耶律大石董大郎甄六臣三人,绝不回身应战,只是用尽最后气力,向着一处又一处的营寨逃窜。每近一寨,耶律大石都大声呼喊求援。他伤口早就再度迸裂,鲜血满身。换做常人,早就支撑不住,而他的每一声呼喊,仍然中气十足,英雄气度不曾稍减。
眼前营寨,有的开门应援,有的闭门不纳。不开寨门的,耶律大石几人就高速绕过。开了寨门的,就换马继续逃向下一个营寨。后面萧言张显追骑不过几十,看看到底要多少营寨,才能将他们这点锐气耗光!
而萧言张显等几十骑,就这样死死的咬住他们。有一寨破一寨,有一敌当前就踏过一敌。直到现在,已经连破十三处营寨!追击骑士,人马都已经被血染红。萧言就在队伍当中,也曾经亲手挥剑杀敌。不过萧言高看了自己,除了马上运槊他不成,马上挥剑砍杀他同样不成。砍倒第一个敌人,就让剑柄挫伤了虎口,他可不知道马上砍步下,只用拖带,而不用发力砍杀。现在干脆弃了剑,空着一双手只是策马紧紧跟在队列当中。
复辽军中军老营左近的几十营盘,已经被完全搅动。被萧言他们踏破的营盘,混乱扰攘不用说,更有烟火升腾而起。营寨当中自相践踏,此刻还未曾平息。营寨之外露营的难民难军,四下奔走,哭喊之声连天。
但是在其他还未波及到的营盘,这个时候都拼命的在用旗号互相联系,已经渐渐有各处营盘分别出队,汇合在一起,集结出一支支有些力量的人马。整队列阵,准备作战。复辽军中军以辽东难民屯军为主,互相声气相通,比起左军右军,更象样子一些。虽然萧言所部,踏破他们军阵营盘,几乎不废什么气力,可是他们也没有混乱成左军那般模样,还能渐渐联络聚拢起来。
几个渠帅一碰头,他们多半是离得远,都是从前头营盘旗号当中得到点简略消息。传递这些讯息的营盘自己也是糊涂,已经完全弄不清楚昨夜对战两方,到底谁是自家人谁是敌人。现在就知道,中军老营的人马在追杀大石林牙!往常知道中军老营人马精锐,却没想到凶悍若此,几十骑咬尾狂追,十几个渠帅想稍稍阻挡,结果全部都是营寨被踏破,失却对自家人马的掌控,这些凶神,杀破了十几个营盘,仍然死死的咬在大石林牙身后!
大家都是得大石林牙而活,又是追随大石林牙起兵,不管眼前局势到底扑朔迷离到了何种程度,面临对手又凶悍到了何种程度,大家只有一个选择,救下大石林牙!
眼前这支军马,汇聚了五个渠帅能战之兵,拼凑起千余步卒,七八十名骑士。总算列出一个有点样子的阵列。在几个渠帅压阵之下,缓缓向着旗号指向大石林牙逃来方向迎去。在四野各处,还有几支军马朝着这边汇合,都最少聚集起五六百能战之士的规模。几名渠帅心下都是忐忑,眼前阵容,总能当下那几十骑凶神了罢?总能救下大石林牙了罢?
直娘贼,援护下大石林牙之后,总得问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大家伙儿到了现在,还是全然的糊里糊涂!
天光之下,这支千人队伍缓缓迎向旗号所指耶律大石逃来方向,沿途不断有各处营寨当中渠帅队伍加入,途中遇见各处汇聚的数百人马的大队,看见他们这里声势更壮,都自发的赶来汇合。
那几十追骑实在太过凶悍,闪电般连踏十三寨的景象让每个渠帅都心有余悸,只能靠着人多壮胆。复辽军中军算是略微知兵一些的,当初为燕北屯军的时候就是以兵法部勒麾下。这个时候都不敢强求速度而让阵列散乱,各方渠帅都勒着队伍,前行个百十步就下来重整队伍。
前方那些被破营寨一旦失却控制,就免不了自相践踏劫掠,一乱起来,放火也就是免不了的事情了,广袤原野当中,十几处火头已经高高低低的燃起,升腾起一股股的黑烟,他们前进方向正迎着风向,黑烟一阵阵的伴随着惊呼惨叫之声飘来。笼罩在队列四下,身处阵中的这些衣甲不全,兵刃破败的步卒,个个面面相觑。就是那些队形散乱,装备比步卒也好着有限,作为各处渠帅绝对主力心腹的骑军,也十几骑十几骑为一群,努力的控制着自己胯下有些躁动的战马,一个个都是神色凝重。不少人还张望着后路,他们算是六条腿,比起两条腿的步军跑起来占便宜,要是来敌在踏破军阵,到时候抖开缰绳调头就走。
队伍已经汇聚到三千人上下,马军少说也有接近二百了。大队上空,飘扬着十几二十面各方渠帅的认旗,可军中却没有多少振作金戈之气,反倒是前进的速度不知不觉有些放慢。
突然之间,马蹄响动之声传来,一个个渠帅都在马背上直起身子向前瞻看。列于最前排的步卒队列也有些散乱,有的人忍不住就朝后面缩,压在队列侧面的小头目倒转手中长矛,劈头盖脸的一个个打过去,骚乱之声一下就大了起来。还好一个渠帅眼尖,指着前面大声道:“是大石林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去,就看见眼前而来的是十几骑人马,当先一人,正是耶律大石。在他身后,除了董大郎和甄六臣之外,还有被踏破营盘的一些骑军。不是每个人都有胆子舍死忘生的挡在萧言面前,为耶律大石他们争取逃脱时间的。不少营寨当中,门是开了,木桥是搭上了,可是渠帅往往上马率领心腹骑士,跟着耶律大石他们就跑,连面都不敢和背后那些凶神照一下。他们马上本事哪里比得上耶律大石他们,前后跟着他们逃跑的四五十骑,现在剩下的连十骑都不足。
耶律大石在马上浑身浴血,却仍然坐得笔直,目光如电的扫向来迎大队。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高大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两下,却又勉力坐直,又加了一鞭,飞也似的驰向大队。在他身后的董大郎和甄六臣,现在也都精疲力竭,手中空空,背上插着箭杆,头盔打掉,发髻散乱,这个时候剽悍如他们,也只剩下抱着马脖子的气力。饶是这样,也比跟随的那七八骑强一些,看到大队来迎,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了,有的人在马背上晃了晃,干脆就摔了下来!
看着耶律大石驰来,各处渠帅一叠连声的下令:“让开道路!弓箭手射住阵脚,将大石林牙接应进来!”
随着他们的号令,大队步卒乱纷纷的闪开一条道路。弓箭手从后面掩向两翼,搭箭于弓,做好发射准备。这些射士,手中复合角弓不到半数,不少人手中还是单体弓,加上只用少量铁打出的箭头,只怕厚一点的皮衣都射不透。
步卒调动之际,几十骑从阵中闪开道路涌出,忙不迭的迎向耶律大石,等奔到耶律大石近前,人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耶律大石此刻,几乎和一个血人仿佛!身上未曾披甲,包着裹着,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伤口。尤其左肩上一处沉重,现在鲜血还在汩汩渗出。要是换做其他人,只怕流血都流死了人!只有耶律大石,身负重创还亡命狂奔,一直挣扎到现在!
迎着各家渠帅惊佩的目光,耶律大石脸色灰败,只觉得自己似乎随时都会晕去,却仍然强撑着不倒,摆手道:“不是叙话时候,赶紧入阵!南人统帅萧言,还追在背后!”
听到萧言之名,人人色变。一军败女真定燕云杀萧干,燕地当中,当真是不论瓶子罐子,但凡是有耳朵的都听过这位大宋萧宣赞的名字!他如何能藏身在复辽军当中,还拼命追杀大石林牙?
一名渠帅讷讷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另一渠帅却不大在乎:“那萧言再厉害,不过几十骑,俺们这里有精锐三千,他如何敢上前?林牙,干脆俺们就一举擒了他!”
耶律大石略略一扫眼前阵容,大石林牙统军有年,哪怕是大辽末世,也未曾统带过这等破铜烂铁。他摇摇头:“萧言豪杰也,他就在身后!”
说罢也不理那个渠帅,策马就冲入阵中。董大郎和甄六臣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诸位渠帅和心腹骑士各各策马,忙不迭的跟上。这些渠帅还不住回头,想看看那克复燕京雄城,几乎以一人之力攻灭一国的南人萧言长什么模样,有的人却不以为然。萧言再厉害,不过几十骑,眼前三千大队,只怕他看着就回头了,哪里还敢上前?
远处淡淡的烟雾当中,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阵风吹过,将烟尘吹散一些,几乎是突然之间,几十骑披甲骑士,就出现在诸人的目光当中!
这几十骑同样杀得浑身通红,每人都垂下了面甲。宋军轻骑和重骑一样,都有面甲。不过轻骑面甲五纹六饰,涂以颜色,各有狰狞神态。这是因为轻骑多用以哨探示敌,袭扰惊乱对手。这面甲装饰性超过防护性。而重骑面甲却几乎是一块生铁开出几条用以观察的细缝,冲阵之时,等闲狼牙雕翎,都难以射穿!
此时此刻,这几十具狰狞面甲突然在尘烟当中显现,顿时惊得每个人都拼命给自己坐骑加鞭,一阵风也似的溜进了大阵当中,所有人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面甲是死物,这里渠帅,也有不少人临阵厮杀过。胆气不弱,可是这几十骑却是踏破了十几个营盘,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一直追到这里。浑身斑斑血迹映衬着狰狞面甲,人马吐出的粗气似乎都是红色,虽然只是区区几十骑列成一排,这气势却压过了面前三四千散乱军卒!
不过虽然只瞥了一眼,这些渠帅还是看清楚了,这几十骑之前,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将领勒马而立,身形挺拔,虽然面孔白白的不象是一个厮杀汉,但是投射来的目光,却如冷电也似,让人不敢逼视!毫无疑问,这就是以区区几千骑纵横于几万辽军,数千女真当中,底定燕云,杀了大辽末世双璧之一萧干,更将大家视之为天神的大石林牙追得有若丧家之犬,据说是文人出身的宋人北伐大军宣赞萧言!
此人四百骑就敢冲动当日萧干数万大军军阵,大家拼凑出的这三千人,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当住他一击!
诸人簇拥着萧干逃入军阵当中,各处头目发疯也似的拼命指挥队伍合拢,军阵前几排,一柄柄长矛如林一般竖起,弓箭手更紧张的拉满了弓,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在下一刻,这几十骑就踏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