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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疾疾奔走在通往金水门外蹴鞠联盟的道路上。
这附近通往球场的条条道路,这些日子都是爆满,往来涌动的都是整个汴梁城的热闹风流气象。赈夫走卒,衣冠士子,带着香风的女流,只是在这条道路上往来穿梭不息。要是遇见那场精彩的球赛结束了,这些路上更如开闸放水,差不多就能将道路整个拥塞了。
此刻正值午后不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大宋汴梁虽然是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大都市,但是城市道路,和后世的四车道六车道硬质路面还是没法儿比。这辆马车,虽然前后足足有几十名豪奴家将模样的人物护持,可还是一走一顿,怎么也快不起来。
在大宋这个个缺马的社会,虽然到了这个时候,马荒因为西面北面战事的获胜,已经得到了相当缓解。可在都门当中,拥有一辆马车也是一件足可自夸的事情。更不用说这辆马车还是两匹纯白的骏马拉着,更显出不一般的气派出来。
马车自身装点奢华不用说,周遭那几十名豪奴家将要是在汴梁蹲了些时日的也都认得,都是禁军三衙那些世代将门衙内们身边得用上下。禁军初成立的时候非身形高大不得入选,基因遗传下来,这些从禁军三衙当中挑选役使的豪奴家将们本事到底如何先不说,都很有一个卖相。戴着皂色交脚璞头,穿着锦袍,腰间系带按照汴梁最近流行的方式扎得略紧。都是年少精壮汉子,风流一些的还鬓边插花。簇拥着马车,身上锦袍五彩,人人高大矫健,极是引入瞩目。
这几十条汉子少半骑马,大半步行,护持在这辆马车左右,拼命想让马车行进度快一些。放在大宋其他任何一个地方,这队车马都足可以横冲直撞了,踩死撞死多少都是白饶。
可是这毕竟是在汴梁!禁军三衙将门有富贵有底子就是没面子,惹出事情来,沉沦选海的文臣大头巾还压得住,任何一个朝班文臣要生事,就不是这些禁军将门世家吃得了的了。
虽然队列当中,还有高忠武石行方两个衙内亲自压阵一一不过都换了低调的衣裳,戴了大帽子压住眉眼。他们也只能在队伍里面急,此时此刻,是最叫劲的时候,干万不能再生一点意外出来。平日里尽可以赌威风赛面子,动静之间和别人斗纨绔斗背景,赢了得意洋洋,输了模模鼻子下次再来一一衙内的生活其实也是满无聊的,就这么点乐子。
可是此刻,却唯恐别人现他们在队伍当中,现他们护持的这辆马车内间的虚实。现在隐隐已经有些不好的风声,对头那里盯得紧,行事细密。叫让他们这些耳目最为灵通的衙内们都查不出对头们在准备如何行事。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心焦。现在好容易在马前衙那位那里走通了一条小路,干万不要再有什么麻烦了!
两位衙内就在队伍里面,强忍着心焦,看看缓缓向前挪动的队伍,再看看队伍里面簇拥着的那辆马车,高忠武眉毛紧皱,招呼过一个家将头子,低声吩咐:“宁可慢些,也不要生事!往日里那些大声吆喝的手段都仔细收起来,引起什么乱子,俺揭了你的皮!有熟识的人动问打听,就说俺们高家老太太出门消散一下,去球市子去瞧瞧新鲜,可明白了?”
那家将头子领命而去,石行方人胖,这个时候满头满脸的都是大汗,听到高忠武这班吩咐,忍不住也苦笑一声:“高兄,平白就多认一个娘出来,这番亏却是吃大了。你自说自的,俺平白也矮了一辈。要是老太太得知你将她的名目安在这般人物头上,还不对你行家法?直娘贼,和这位萧显谟连成一处,却是麻烦,将来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高忠武却神色绷得紧紧的,虽然阴郁,却没有石行方那般愁眉苦脸的样子,咬着牙齿从齿绽里低低吐出几句话:“石兄啊石兄,你我将来如何,还不是就看这几天了?未曾和这位萧显谟联手,俺过的是什么日子?家里几个大兄压着,高家境况也不如你们石家,俺时常都觉得窘迫,这辈子也就是一个武翼大夫的头衔了石家兄弟也不少,你虽然不穷,可谁瞧得起了?怎么会有今日的风光钱财是一面,将来如何又是一面。谁能想到,这个足球联盟现在能引起这么大变数?俺们这些世代将门的长上,现在哪天不是见面商议此事?大宋在,俺们这些家就穷不了,可再没了当日开国的威风!高太尉眼看就不成了,要是这位萧显谟能用事,俺们这些世家和他在最艰难的时候联手,将来地位就不是今日这般而且三衙禁军这些年来,兵册上的兵只有减没有社,王金睛用事,一下诘掉了八万壮健汉子!要知道,俺们这些将门威风富贵,都是从这些兵里面找的,役使几十万禁军行诸务,才是俺们富贵的根本!再这般下去,将来吃饭都难!整练禁军事宜,要抓在俺们诸家手里,才能保证将来百年富贵!能将萧显谟扶上去,就尽量的扶上去!”
石行方擦擦汗,低声嘟囔:“俺又不是真傻,如何不知道?只是高兄,俺们这些长辈,虽然商议那么久,但是瞧着还是不冷不热的,尽量和萧显谟那里保持距离,只是生意往来。明里暗里也告诫我们和萧显谟贴的不要太紧了。家里几个兄弟,也说风凉话俺们还这般卖力,家中长上,只怕也是不大乐意吧。”
高忠武冷笑一声,歪嘴低低骂了一句:“老家伙还不富贵久了,就没了胆色。怕萧言斗没卵子的梁师成不过,牵累到他们,还想看看火候!你我之辈,将来继承家业无望,这个时候不博,什么时候博?没有和萧言连成一气,你我岂有今日风光?俺们这几个最早投入进去的人,只怕也是家中等萧言失势也最能轻易舍弃,平息对头愤恨的人,此事不博,什么时候再博?石兄你如何打算俺左右不了,俺可是贴紧萧言贴定了!就是跟他拼这一把!石兄要是顾虑多,尽可退出,俺们还是兄弟,绝不会多说什么。”
石行方拼命擦汗,看看左右又看看那辆被簇拥在中间的马车,突然长叹:“还是那句话,俺又不是真傻,俺们这般为萧言奔走,家中长上也在睁眼闭眼,暗中还提供全部方便。
还不是两头下注,俺们成事,家中自然就沾光。俺们不成,全弃了便罢实在的,这混吃等死的衙内日子俺也过得腻了,富贵得到了顶峰了,下面就该天崩地陷了,坐在漂亮小娘身周,看看汴梁夜色,总觉得下一刻这一切都会被烧成白办就算是一切安稳,家中那个老的撒手,自家哥哥当了家主,俺向来是不在他们眼中的,还指望将来有好日子过?你我兄弟向来一体,你要博这一铺,俺自然跟着。”
高忠武眉毛一挑,说实在的,他是向来有些瞧不起石行方的,虽然两人感情最好。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个胖衙内整日笑呵呵的象是个没心肠的。不象他一向自诩为衙内界中最为精明强干的那位
不过他在衙内当中算是穷的,石行方手面豪阔。和他搅在一起,可以沾光不少。现在却没想到,石行方这番话说的,却是背后大有余味,没有半点往日那种憨傻的样子!
其实这一切毫不奇怪,无非就是未世心态罢了。越是在这个社会的高层,对这个社会现在到底处于什么样的景况越是清楚。这种心态往往还不是理性的,只是一种近乎直觉的感觉罢了。这个时代仍然富丽风流,仍然在选歌征色。作为这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仍然在这个时代的顶端过着他们别人难以想见的日子,一些人仍然沉迷其间,但更多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焦灼。他们也未必知道未来会怎样,可总觉得不对劲。绝大多数加倍的奢靡,末世的豪奢富贵往往是最疯狂的,可总有一些人想逃离其间。不能救人,也得自救。无非是看有没有这个机今罢了…
末世当中,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背离他们原有的阶层,其内心原因多半如此。看看历史上我朝开园历程当中,多少旧时代顶尖阶层人物背离他们自己出身,就可以想见一二了。
当然在这个时代,高石两位衙内,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体认。没有接受了近代文明的顶尖阶层哪种寻找出路的自觉。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巳这等人物,将来的景况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说不定只有更惨。萧言给了他们另一个自立的机会,他们下意识的想抓住罢了。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大家族当中,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余地罢了。一辈子过着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哪怕是衙内们,也不是个个都愿意这样的。
石行方话说到这里了,高忠武也只能一笑,拍拍石行方肩膀:“石兄,从此俺们富贵与共!就算不成,俺们将来被家里扫地出门,你我一起托根棍子去讨饭,有热乎的也是一人一半。”
石行方仍然是那勇愁眉苦脸的样子,连连摇手:“挨不得这苦,挨不得这苦!到时候多半是高兄出去讨饭,俺就在破庙里面等着就是俺饭量大,高兄多给我留点。”
高忠武哈哈一笑,石行方又皱眉道:“高兄,俺们这班人,就算萧显谟得顺利用事,俺们也难以被当作心腹罢?萧显谟俺瞧着也是心大的,和家中那些人将来也未必能尿到一处,将来俺们夹在中间,只怕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高忠武冷笑一声:“家中长上,什么时候又将我们当成个东西了?现在俺们掌着这注财源,才有些体面一一一一这还是因为萧显谟地位未定,这注财源不知道是祸是福,俺们那几位将来注定要继承家业的哥哥们不好下气力来抢,怕惹祸上身罢了将来不管萧显谟是成是败,这桩生意总跑不了,到时候才是他们下气力来抢的时候!你还以为俺们能长久把持不成?家里面争斗起来,比战阵厮杀不见得轻松到哪里去,俺们下场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石行方默默点头,高忠武冷着脸压低了声音:“俺算是看明白了,要想长久保持今日风光地位,只有少想着自己那家,将来屁股,坐定萧显谟那边!萧显谟正是要向上爬的时候,也没那么个大家族,正是用人的时候,只有站定他那个阵营,才是你我兄弟出头的机会!就算一切为自家着想,难道这注财源,将来风光富贵,还会是你我的不成?”
他咬牙切齿,拍拳打掌,但是声音却始终低低的:“俺们这些最先搅起这注财源的都是家中不得志的…要不然怎么回闲的无聊去神武常军中耍子?真正能话事的,怎么也不会去招惹这个麻烦一一一一天可怜见,却给了俺们一条门路!萧显谟没什么班底,无论是居朝,还是领兵在外,俺们这些人打打下手,应对些人物,甚而算算账管管军资的本事还是有的,哪一点不比在家里苦挨强?说句蒙面丧心的话这大宋天知道将来怎样!
不管是哪面的鞑子打进来,或者如江南菜魔起事这种兵乱起来,跟着萧显谟和他的强军,性命都比别人安稳许多!”
石行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点头,最后苦笑一声:“俺们几个兄弟,心里所想,还不就是和高兄所言一样,要不然这么卖力做什么?不过现在说这些话太早,还得看萧显谟能不能将这门路走通,能不能在这汴梁城中爬上去不怕高兄你笑话,这些日子,俺替萧显谟想想,都是一脊梁的冷汗。和恩府先生做对,还想安稳在朝中站住,就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高忠武神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下意识的望望那辆马车,低声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这姓萧的命硬得很,说不定就这样一头撞了过去!”
一一且不说这里几名当日在汴梁城中不得志的衙内们之间的心思,萧言自然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不测的时候,还引来了这么一帮人下气力投效一一这些衙内如果真心投效,他自然是多多益善,来者不拒。
原因无他,自家根基太浅薄。这些将门衙内部是汴梁城中地理鬼,可以派得上的用场太多了。而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现这几位衙内也都还能做事。大宋至少没养出废柴到八旗子弟这般的奇葩出来。只要还能做事,他萧言就敢用。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至少现在,他的一颗心都悬在自己要行之事上面。
此时此刻,萧言正一身轻袍,坐在球场雅间里面。身边陪坐,只有方腾和左聊寄两人。
球场上的欢呼声如山呼海啸般传进来。三人却都是不言不动。左聊寄毕竟在这个团体当中还算是日浅,不见得有多少归属感,自然也比萧言他们少了几分关切。他老人家是命硬腿长的,当年辽国大乱这般险恶局势都能一溜烟的带着流民跑到大宋,在东川洼经营起一番家业出来。萧言不成,他了不起再抬腿就是,估计到哪里都饿不死。现在所以也有余暇打量萧言和方腾两入神色,还有心思揣摩萧言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沉得住气,心胸格局如何。
让他觉得欣慰的是,萧言虽然不说话,但是脸上也看不出多少紧张的神色…在那里神色好整以暇一虽然明显在想着什么一可是没有眉头紧锁,惴惴不安的模样。所有一切危局,在他那里仿佛就是遇到了一个麻烦,需要解决,所以他萧言就出面了,安排一切。不急躁不悲观不骄狂,等着事态一步步走下去,事情顺利按照步骤走下去当然最好,要是有什么变数,也随时能应对。
以萧言的岁数,以他所应对的是梁师成这等人物,他已经算是表现得出奇的好了。胸中气度格局,已经是史书上名臣名相的级别!
至于方腾,就更不用说了。这位相貌洁雅俊朗的世家子弟,简直可以代言不紧张这三个字了。他虽然是文人,但是胆色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等一的了,萧言是穿越来的,他和这贼老天有私人恩怨,老天爷都是将他丢到最危险的境地磨练,他闯过来了胆子自然就大,气度自然就稳,这些还情有可原可以理解。可是方腾放着在汴梁的好日子不过,萧然一身就到燕地闯荡,什么地方危险就去什么地方,脸上什么时候都难得见他动容,还能和萧言岳飞韩世忠他们开开玩笑,想让他愁眉不展,恐怕只能是将他剥光了丢在凤姐床上才成。
打量两人一阵,左聊害也不得不暗叹。自家这个团体的两个核心人物,果然是能做得了大事的!
萧言自然知道左聊寄在打量他们,也知道左聊寄还处在对这个团体观察判断的阶段。不过也不怎么在乎就是了。他用左聊寄,是看重他的经营才能,一切行事有计划有步骤,而且耐得了繁琐,可以做最为细微琐碎的事情。东川洼一个破地方,给他白手起家,经营得很象一个样子。这简直是最难得的一个总揽后勤事宜的大管家。
这个时代文人们,能做这等繁剧事物,而且将一切都料理得紧紧有条的人并不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