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梁误第一百零二章 转折(三)(2 / 2)

到这里,赵估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弹精竭虑,总算将为什么要任用萧言给说圆了。细细一想,忍不住还觉得颇有道理。用萧言的确不仅仅是可以应奉内库,似乎在整练禁军上他也能派些用场。有禁军将门这么多人平衡萧言,也不用担心他和西军那些帅臣的关系了。自家这番决断,倒是一举两得。

接下来就该是怎么安抚梁师成了。

赵估停下脚步,温颜看着梁师成,笑道:“…………却是有些伤了你的体面。毕竟你也是一番苦心,要维系这朝局么!萧言出外让他磨砺一下,也绝不能算错。此等南归之臣,不细细打磨一番,原也不能放心任用。但是朝局如此,有的时候也不能按照常理来行事了…………,留用萧言,他必然自效之心甚烈,禁军整练,想必很快就有个眉目。到时再让他出外,养养资序,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明日你陪联一起去球市子便罢,让萧言重重给你见礼,让天下人知道,只是你不与这等南归之人计较,暂且用他所长,容他所短就走了…………改日联再临幸你的私邸,痛乐一场如何?枢府现在位置虚悬已久,这是要紧两府位置,又要担起整练都门禁军的大事起来,你是留心朝臣的联之得力辅翼,可有什么人选进于联前?尽管说来,联必然优容处好…………”

这就是赵估给梁师成开出的好处了,一则是与他同时出现在球市子,表明并不因为留用萧言而生分了梁师成。显出是他梁师成大度放过萧言一马,而不是在官家硬是否决了他的决断。二就是枢府位置,由梁师成安插他一党人选。虽然现在枢府位置已经大大削弱,远远不如东府政事堂那般要紧,甚而还不如三司使,但是毕竟是两府之一,让梁师成安插私人,也是极大的体面。

赵估自觉得已经安排得面面俱到,平日里虽然悠闲懒理朝政。可一旦出手,就能将一团乱麻也似的朝局理得妥妥当当,四下平稳。当下真有点志满意得,缓缓踱步走开,顾盼之间,觉得自己极是英明神武,这国事,稍稍用些心思就能了结了。谁还能说自己倦政?自己什么都包办了,还要你们这些臣下做什么?

梁师成却是心下冷笑,自己陪赵诘亲临球市子,那才是活生生的打脸!而且一个枢府位置算什么?党争当中,看的都是势头。自己连一个萧言都对付不了,这势头顿时就弱了,到时候枢府多一个私人,而原来班底当中投效到另外一党去的只怕更多。那时候自己才是难以翻身!

现在就是叫劲的对候,不管赵估心意如何,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争上一争!

梁师成面上,仍然是城惶诚恐,叉手行礼下去:“官家如此周全下臣,微臣如何敢以克当?官家安排,自然是没有错处的,微臣一切凛遵就是。微臣今日如此,都是官家一手赏拔出来的,常感无以自效,官家还谈什么微臣的体面?官家圣心不为俗事烦忧,大宋升平,就是微臣的体面了…………只是微臣愚鲁,虽经官家开解,总还有一点担忱疑惑处,圣明无过官家,这点担忧疑感处,必然也在官家烛照之中。”

赵估本来听梁师成前面几句,心下满意,觉得这梁师成算是服软了。这般顾及自家天子颜面,的确是难得纯臣。接下来尾巴上却又带了一句,忍不住微微就有些不耐烦。心下思量,若不是看着你这老货颜面,自家何曾这般委曲求全,分说这么多?也未免太没有眼色了一些。

当下语调就微微有些冰冷,淡淡道:“联与你之间,君臣相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尽管说就是。”

梁师成恭谨站立,低低垂首,说话的声音也并不高,但是每一句都是触目惊心:“…………,萧言此子的确颇有才干,否则怎么能独得平燕大?更不用说在汴梁,短短时日,还能经营起一桩事业出来…………然则微臣总是觉得,萧言此子,身为文臣,一旦领整练禁军事,必然也在枢府相当要害位置上面。国朝百余年来,未有文臣与武臣如此相得之辈,更兼他是南来之人,微臣未免就多了一些提防。若然真让萧言在这要害位置之上,将来如何,实难预料。微臣原本计议让他出外,除防备他结党投效朝中某位重臣之外,也就是在这上头防微杜渐…………然则微臣处断不当,此刻还要劳烦官家为微臣弥补缺漏,深感惶恐无地。其间罪衍,还请官家重重责罚。”

这一席话,让赵估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顿时就冷了下去。脸上神情也僵住了。一时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梁师成这抓紧最后机会的进言,告得极刁,也极诛心!

大宋祖制,就是以文驭武,这上面防再乃是家。赵诘既然身为大宋官家,这基本的自觉还是不会丢下的。

大宋历代,抬高文臣士大夫地位,压制武臣。文武之间,不互相视为寇仇也差不多了,文臣士大夫凭借天家优容,从来未曾将武臣放在眼中,只是调度使用。别看士大夫之间争斗,不仅性命无忧,就是家产也不用担心被对方攘夺了。但是文臣杀起武夫来,丝毫没有手软的时候。

武臣虽然在文臣士大夫的会面压制下乖乖听命,可是与文臣隔阂极深,绝不和这些大头巾搞到一处去。

如此文武相隔,文臣势大,武臣真正依靠的只有天家,天家也只和武臣结亲。如此格局,维持了大宋百余年的平安。

可是萧言实在和这些武臣搞得关系太好了,他拉拢武臣的本事也实在是太出挑了。在燕地的时候,和现在朝廷异常防备的西军帅臣,好得穿一条裤子也似。他回到汴梁受到百般戒备,也未尝没有和西军帅臣关系深厚的牵累。

都门禁军将门世家,向来都是天家鹰犬。和文臣怎么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萧言却谈笑间就和他们打成一团,现在还共同将生意做得不亦乐乎。要是他在枢府要害位置上,还会如何?枢府可是有调兵之权的!

如果说梁师成此前对付萧言手段,还让人有保全的余地。哪天梁师成自家心下怠了,萧言说不定还有些微翻身的机会。现在梁师成这般举动,就是将萧言朝秋武襄的结局上面逼去!

木有羽之辈果然是阴微到了极处之人,轻易开罪不得。一旦得罪狠了,报复起来也是凶狠无比。

寝殿书房当中,顿时一片安安静静口气氛却在暗中绷紧,连在门外侍立的小黄门的呼吸之声,似乎都清晰可辨。~~~~~~~~~~~~~~~~~~~~~~~~~~~~~~~~~~~~~~~~~~~~~~~~~~~~~~~~~~~~

这一次赵估思量的时间却是很长,长得连梁师成都觉得有点惴惴而不自安了。良久良久,才听到赵诘轻声问道:“若是这球市子,交给你梁某人营运,一年当中,当能应奉多少?”

梁师成顿时打起了精神,这就是赵信难得说出掏心窝子的实话了。赵估实在是关注球市子带来的这笔财源,特别是在江南残破,民心不附,东南应奉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张的时候!

自己一番话,已经又成招起了赵估的顾虑,虽然在赵诘看来,一切还都在掌握,萧言也不至于危险若此一一大宋还未曾出过这般人物。以赵估的自负聪明,更不觉得自己将来会应付不了。但是身为君王,无论如何都得有防闲之心,但有顾虑,不用便是。

可是这位官家,却又将钱财看得极重。方腊起事之后还保全朱缅就是明证。实在是舍不得那一大注财源,只要自己开的盘子,都超过萧言开的盘口就成!

想到这里,梁师成就忍不住大是后悔。怎么不去打听一下萧言到底开了多少盘。?不过他也打听不到就是,昨夜密探,就萧言赵诘两人而已。这个数宇,只是在赵估胸中不断转着。

梁师成顿时激烈的思索起来,球市子利益虽大,但是其间牵扯的人物也盘根错节。都是轻易开罪不得的,特别是禁中诸位,自己宠信再深,也架不住日日的枕头风。他们这等幸臣立身靠的不是本事,权位会在官家的宠信上。一旦失宠,还不如有理财手段的蔡京。往常结交禁中诸位还来不及,哪里敢在这利益上头开罪他们?

皇权越重,天子身边日日亲近的亲信人就跟着水涨船高,这是不移的道理。大宋以往君王与士大夫共治,朝廷重臣可以呵斥禁中诸人,可以让太后撤帘。现在赵估身边都是幸进之臣,虽然把持朝政,威风不下前朝重臣,却再也不敢开罪禁中诸位了。

不仅仅是禁中,那些禁军将门也是一般。谁和禁中没有勾连?谁知道他们所得,有多少是献给禁中诸位的?他们那里,也轻易动不得。

能指望的,就是萧言那两成。自家说定的只有一成半,现下又生了这个变故,自己已经算是小挫威风,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自己也曾和手下通经营之道的人估算过球市子收益,一年净利,当在六七百万贯之间。不少都是仰仗萧言这千奇百怪的手段才经营出来的,萧言去后,了不得就是持平。自家还是算一成半罢,按高里算,可以到手的不过一百零五万贯。自家也要用许多人,而且讨好官家,赔累已经太重,要是报高了,百上加斤,更吃不消。

想必萧言此子,才到汴梁,又是个没家底的,怎么也要为自己集聚一些。能拿出一半七十万贯应奉官家,已经算走了不得了。自家咬咬牙,报个八十万贯便罢!

当年东南应奉局,除了花石纲等实物之外,一年现钱,顶峰时候也不过两百余万贯。八十万贯,着实不算少了!

梁师成再没有想到,萧言坚信只要自己还在位置,只要把持着球市子经营大权,依靠着如此深厚的背景。还有无数手段可以将汴梁乃至大宋淤积的巨量财富吸收出来,也不是单单依靠足球联盟而已。已经向赵诘许下了一年两百五十万贯至少,将来还大有加增的盘。!就算知道,他也未必敢跟。梁师成能拿出的现钱就是两百多万,现在还押在禁中诸人那里。这么大数宇,他得如何捏刮,才赔补得起?

两百五十万贯是何等概念,伐燕战事打了两年,耗资六千万贯。这是供养十几万军队来回走了上万里路,动员了三路几十万民夫,几万骡马,无数车船,还有无数官吏在其间插手分肥才花出去的。引得天下骚然,现在元气还未曾恢复过来。

这是大宋一年财政收入的四十分之一,风不动水不起的,就送到赵诘私库!

梁师成在那里思前想后,想得自己冷汗都下来了。似乎都能感觉到赵诘那不耐烦的微微怒意,低声道:“若是交给臣来营运,一年应奉内库八十万贯可保。”

这句话他说得嗓子都有些抖了,以隐相之尊,竟然难得的没有底气。

赵估低低的哼了一声,负手未曾说话。这个数宇,与他料想的差距实在太大。要是百五十之数,说不定他就做决断了。现下却怎生都难以委决。梁师成这般气魄,和萧言昨夜的许诺实在差得太远。他也深知,梁师成是个不怎么会理财生发的人。

不然他为什么用蔡京,用朱缅?而萧言,却是已经证明了他在这方面上的本事。

可这老货防闲之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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