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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所送礼单之上,绝不是往常婚丧庆吊那些寻常礼品。厚重得甚至超过了贿赂请托大事的范畴。礼单之上,简简单单的就是一项。以球市子收益为依托发行的债券三十万贯,当年开始付息,二分起计。第三年起开始分期还本,四年还完。如此单笔的厚礼,饶是高俅当了禁军这么些年家,也未曾见过。本息合计,在第七年还完本之后,总计七十万贯就捧到了他高家面前!
看着高俅动容,萧言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是真不心疼,钱挣了就是要花的。而且现在他多半都是慷他人之慨。多印个三十万贯的债券送出去也不值几文的成本。实际自己要掏腰的,无非就是每年六万贯的利息,而且掏个两三年之后,将来事情如何,自己是不是还要承担着这笔债务,还是两说着呢。
要行大事,要得人助力,必须有大气魄。这大气魄是方方面面的事情,能砸钱也算是一种。这世上,不能为钱所砸动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每个人差不多都是有个价码的。自己现在其他的谈不上,论起砸钱,一时间这汴梁城还少有人能和自己比肩了。
这笔重金砸下去,效果果然不同凡响。他身边高衙内高强毕竟年轻城府浅,一时间坐不住,忍不住就起身到了自家老爹身旁,假借着给自家老爹掖掖被子,偷眼打量了一眼礼单,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高家豪富,也不过就是两百万贯左右的家当。已经是够他这位衙内几辈子的糟践了。他老爹说是掌握全部禁军,但是禁军生财生意,在那些根深蒂固的禁军将门世家的主持之下也不能抢到自家手里,只能按照常例分润而已。十几年积攒下这么个家当,已经算他老爹生财有数了。高衙内也一向自觉是个有钱人,但是比起眼前这位萧显谟出手的豪阔,高衙内也只能自叹远远不如。望向自家老爹目光也忍不住就多了三分热切,其他不说,助这位萧显谟行事,这钱财上面的好处,绝对会让人心满意足!
萧言出手的是债券而不是真金白银的钱财,也算准了还有一桩足以打动人心的好处。这个时节,在汴梁发行的这第一期债券,凡事能认购之家,都是得意洋洋。俨然成了这个时侯汴梁身份的象征,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认购一批都不可得。高家冷落已经颇有些时日了,要是有几十万贯债券在手,也可算是稍稍能扬眉吐气一阵。更不用说这债券是别人要托门路去认购,现下却是萧言萧显谟亲手捧到他们高家来的!
这份礼单一旦出手,仿佛就绷紧了这养病精舍之内的空气。如此巨大的数字面前,什么样的假意周旋,往来试探,似乎都没必要了。高俅沉默少顷,轻轻摆手。那名在身边侍候的使女行礼退下,高强还想赖在老爹身边,被高俅用眼一瞪,知道自家老爹和萧言他们要说什么要紧话语了,也只得无奈行礼退下。
精舍之内,在无关人退走之后,就只能听见三人轻轻的呼吸之声。高俅重重喘了几口气,苦笑道:“萧显谟行事,不依常规,直指人心,高某实在是佩服…………如果没有这般手段,想必萧显谟也不能有今日地位。”
萧言不动声色,只是一笑,淡淡道:“太尉实在是太过于高看在下了,萧某自从南归以来,不过是勉力从事,一心为大宋出力,差有所长者,无非就是不避艰险而已,其他褒语,萧某实不敢当。”
高俅仿佛在玩味萧言话中意思一般,沉吟了好一阵:“…………不避艰险,不避艰险……平燕事是不避艰险,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单单一句不避艰险,未免就显得太过轻易一些了罢…………”
萧言和方腾对望一眼。
萧言和方腾几方面使力,今日才来到高俅养病精舍所在。自家人将来地位,赵佶的谕旨,已经让高俅避无可避,必须要和萧言谈及禁军经费财计之事了。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这一大笔资财砸得高俅再也绷不住任何矜持,主动开口提起这个话题之后,两人也忍不住绷紧了心思。萧言和方腾都深知禁军经费财计事要下手是如何艰难,所涉及的这么庞大一个利益团体是如何难以对付,但是这个时侯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要是能得掌禁军十多年的高俅最后的帮助,这无比艰难之事成功的把握才能多上几分。这个病得快要死的高太尉,实在是相当关键的人物!
看着高俅定定的看着自己,萧言也沉默了少顷,然后才拱手开口:“…………禁军自后周传承至今,已垂百余年,每年国家瞻军之资,单单是三衙,又何止数千万贯?其间牵扯太深太广,萧某人如何能不深知?然则如今国家多事,财用匮乏,辽国虽灭,女真却又次第兴起,西贼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兼国中多事,国家用度,有增无减。国家每年几千万资财养数十万不能上阵之军,长此以往,又伊于胡底?萧某南归之人,受圣人殊恩,与都门中事并无多少牵连,只有不避斧钺,毅然行此罪人无数之事…………太尉也深受圣人殊恩,此时此刻,但请太尉有以教我!”
高俅静静的听着萧言在那里慷慨激昂的表白,脸上半点表情也无。萧言说到他掌管了十余年的都门禁军无一卒可以上阵,他也没有什么受到冒犯的怒意。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这么多年积弊下来,也不是他高俅一人的罪过。而且要死之人,计较这个实在有些划不来。
听到萧言义正词严的说完,高俅不以为然的笑笑,有气无力的开口:“显谟为枢密院副都承旨,开衙署行检查两路禁军经费财计事,两路驻泊禁军数目几何,每年瞻军之资多少,其间情形,显谟心中可有虚实之数?”
萧言回望方腾一眼,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方腾挑眉开口:“…………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马步凡一千五百七十七指挥,兵册实数六十一万九千五百有奇,马骡三万七千八百余。另入册驻泊禁军之匠作,之工役,之堂除小吏,名册实有三万五千二百余。每年瞻军之资,粮米凡二百六十余万石,马料凡五十九万四千余石,草数百万束。给钱名目凡军饷,凡犒赏,凡衣袍,凡盐菜,凡公使钱,凡坐粜钱,凡折役钱,凡河工折军钱等名目不一,总支放三千一百三十五万贯有奇,另有匠作物料钱,转运钱,工役堂除小吏工事钱,仓场钱等,年支放四百九十二万贯有奇…………枢密院架阁库中,文卷浩繁,历年变动更是频繁,主事之人,也莫不能一,学生综而核之,得出此大略之数,其间虚实到底如何,还请太尉明示。”
高俅讶然的看着方腾,都门禁军这么巨大一个摊子,而且这些年编制频繁变化,有些军马调走了还在都门禁军中坐支各种费用,甚而有的军马裁撤了仍然在帐册上面有开销。蔡京几年前选了八万拱卫禁军出来更是一笔糊涂烂帐。谁都难以将其料理清楚。可是眼前这个同样和萧言一样名声鹊起,身为正统士大夫出身却跟着一个南来子奔走的方腾,却将其大略报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也不知道实在数字是多少,但是十几年的经验也让他知道这些数字大概是不错的,把这些烂帐综而核之得出一个确切范围,就已经是极难得本事了!
萧言偷偷看向方腾,一脸你辛苦了的表情。方腾却不搭理他。
自从开立衙署以来,萧言没做什么其他事情,就是名正言顺的调来卷宗,想了解自己要下手整理的糊涂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看着不断送来,称得上满坑满谷的各种卷宗,萧言顿时就觉得麻了爪子。
大宋已经是官僚统治的王朝,这个官僚统治的细密程度不仅远迈前代,比起后世明清也是超过甚多。但凡是官僚统治,就意味是无比琐碎细密,多得可以吓死人的文书表册。让萧言钻进去整理这些东西,还不如砍死他拉倒。让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用新鲜手段将这里一切整顿得水落石出,明明白白的萧言萧显谟顿时溜了号,将所有工作全部推倒了方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