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完岳飞这一句,萧言目光就越过了他,投向正在不远处静静等候的队列深处。在队伍中间那辆大车车窗里露出的俏脸之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萧言和郭蓉的目光,隔得远远的就这样碰上。
萧言默默一扯坐骑缰绳,向着大队走去。队伍当中的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同样默默的为他让出一条路来。蹄声得得,就见萧言离郭蓉所在之处,越来越近。
大车之上,郭蓉清澈的眸子里面,闪过一丝纷乱不舍的表情,在这一瞬间,似乎就要放下车窗帘幕,躲起来不与萧言照面。但到了最后,她还是坐在窗前,痴痴的看着萧言策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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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夜商定和自家要随甄六臣等北上河东,借小哑巴的名义在河东边地与云内诸州招揽辽人流亡,暗中助力萧言行事之后。郭蓉就搬离了别院的内宅,去外间郭家族人聚居之所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这北上的具体事宜,都是甄六臣或者和萧言方腾,或者与韩世忠岳飞商议。郭蓉就自己默默的骑马练刀射箭,让这半年来在汴梁都显得有点柔弱的身子再矫捷起来。
汴梁虽好,萧言身边虽好,可却不是她能安心所在的居所。郭蓉早就想明白了,萧言不欠她什么,郭药师最后败亡,也是乱世枭雄该有的命运。不过她身为郭药师女儿,却早就应该离开萧言身边,从此再和他没有什么关碍了。
可是一想到离开萧言身边,郭蓉就觉得自己心仿佛绞在一处,痛苦得连呼吸的气力都没有了。然后她就对自己说,这份不舍无非就是萧言对自己的情分,让自己觉得欠了他什么,所以才舍不得。只要还干净了,自己岂不就能毫无挂碍的离开萧言身边了?
这次北上河东边地与云内诸州,冲锋冒雪为萧言奔走行事,就是最好的还干净欠他的情分的机会。她在塞外努力为萧言厮杀,萧言在这个繁华富丽的大宋立住脚,从此公侯富贵,与小哑巴过着快乐的日子,她也许就能笑着离开了罢?
那日夜里和萧言的一吻,就是诀别,从此以后,自己是再不会见他了。
这番话语,郭蓉在这些时日里已经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萧言这些时日也正是最忙乱的时侯,也未曾来打扰郭蓉一次。郭蓉都觉得,也许她和萧言之间的那点孽缘,真的就这样了结了。
却没想到,今日萧言还是守候在前路,不知道等候他们这支人马多久。和领队的岳飞稍坐倾谈,就直直来到她的车前!
在这一刻,郭蓉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冰着一张俏脸呆呆的坐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萧言靠近郭蓉,翻身下马,凑到窗前,静静的打量了郭蓉一眼,露齿笑道:“怎么一直躲着我?要走了也不来和我道别一声?要不是神武常胜军上下都是我的耳目,岂不是就让你这样逃掉了?这可不好呢…………我们之间,连一声道别都不用了么?”
郭蓉咬着嘴唇,竭力让自己不去看萧言那温和的笑容。冷着声音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到了边地,我和甄六叔自然会努力从事,也不用你再交代一番。道别什么的,的确不必。”
萧言还是在笑,这笑意依稀就是他才遇见郭蓉时侯郭蓉所熟悉的那副欠揍模样:“……我倒没什么,可是小哑巴知道你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可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扯着我就差和我拼命了,说她也要北上,与郭家姐姐同生共死…………我可是平白为你顶缸来着呢。这么说来,你不是又欠了我一笔?”
萧言这欠揍模样,是郭蓉最抵抗不了的。她心慌意乱的咬着嘴唇:“哄小哑巴是你的事情,可又不是我的事情!到了边地,有什么好玩的事物,我自会托人捎給小哑巴赔罪………小哑巴有你陪着,日久对我这情分自然就淡了,她岁数又小,平平安安的呆在这汴梁,不比什么都强?”
萧言哼了一声,更凑近车窗气息,男子气息几乎就喷到了郭蓉脸上,拧眉问道:“小哑巴要我陪着照应她一生,你就不需要我陪着照应你一生?是你自己想不开非要北上还我什么情分,又不是老子想让你离开!”
萧言后退一步,声音放大,也不在乎周围呆呆站着的那么些神武常胜军兵将听见了。反正他和郭家大小姐这点事情,神武常胜军上下尽知。不少原来郭药师旧部手下还是乐见其成。
“你一心要走,老子犟不过你,留着你说不定你也偷跑。到时候我更不放心!之所以答应你北上行事,因为我还可以遣人照应与你!还知道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有没有危险!这才是放你离开的原因!老子在汴梁这个地方能稳稳站住脚步,再也没有人能动摇老子,最多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到时候你給老子乖乖的回来!出去一两年使小性子,也该使够了!这一两年时间,你可不许出什么意外,万一出什么意外,老子不会放过你!”
看着萧言难得这般撒泼景象,周遭神武常胜军士卒想笑却又不敢笑。一个个都忍得辛苦。其间还有一些军将士卒是当年郭药师的旧部,对郭蓉和萧言之间的纠葛之情体味得更深一些,这个时侯都忍不住微微动容,各个垂首。
萧言从来未曾这般冲着郭蓉大吼大叫,完全大男子主义的对她要求这要求那。突然使出这般手段,顿时就让郭蓉芳心大乱,手脚都不知道朝哪里摆,这么多人看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两人,郭蓉清减的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怒道:“出不出什么意外,我哪里知道?你隔着几千里,还能管着不成?”
一句话说完,郭蓉才发觉自己这番话内容语气都不大对,脸上红晕更深了三分。
萧言叹口气,放低了语调:“…………就这样罢,现在我就是硬留你下来,只怕也留不住。就是在汴梁,这段时间也是风涛险恶,说不定什么时侯就要没顶。你在河东边地,宇内诸州,经营一番,也算是我一个退步余地…………一两年之后,要是我在汴梁已经安若泰山了,到时候抢也把你抢回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越想越没一个结果,我就明白告诉你,这辈子我就是赖上你了,你又能如何?几十年后,等我们儿子孙子一大堆了,到了九泉之下,了不起让老丈人慢慢跟我算帐就是…………到时候一大堆儿子孙子说不定还有几个姓郭的延续他的血脉香火,他也未必真下得了手罢?”
不能不说,人的性子有的时侯就是纠结,萧言越是对郭蓉以礼相待,越是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越是不愿意提及他们两人之间那点纠葛,郭蓉想得就是越多。越是在自己这上头过不去。哪怕前因后果都很分明,当年郭药师不死在萧言手中,萧言就死在他手中。无非都是乱世枭雄争斗,成败之间都是天命。郭药师自尽之前,唯一托孤对象,也还是托付給萧言。
今日萧言突然出现,摆明车马就是这辈子赖定了郭蓉,说什么也不会放手。郭蓉反而无话可说,萧言麾下有一万多人,还有岳飞韩世忠这等能打的武将,她就一些郭家族人,还不知道对着萧言靠得住靠不住,就算是萧言上门抢亲,她这一方面也是完败…………
难道就真的认命了?
郭蓉看着萧言,气鼓鼓的半晌不说话。萧言也毫不退让,两人互相之间大眼瞪着小眼。不知道过了多久,郭蓉才低低一声:“你在汴梁,多加小心。”
八个字一说完,郭蓉就飞也似的放下车帘,似乎再多看萧言一眼,她就会忍不住从车上跃下,飞扑进萧言怀抱里。
在旁边一直尴尬侍立的甄六臣,这个时侯才咳嗽一声,对萧言行礼道:“显谟尽管放心,俺就是拼却性命,也一定遮护小姐万全。一切行事,都听显谟号令就是。”
萧言看看甄六臣,拍拍他肩膀:“一切就多拜托你了…………甄将军,将来我必然有以报之。”
甄六臣摇摇头:“大宋的什么高官厚禄,显谟就不必将出来了。现下俺就是小姐的家将,将来小姐于归萧家,俺就是萧家的家将。只要小姐一生平安就好。这些都是份内的事情,显谟不必多说什么。”
萧言点点头,甄六臣这等尸山血海里面滚出来的汉子,心志都是坚韧已极。认定了的事情,绝不会更易的。自己的确不必多说什么笼络的话语,反倒平白让人看低了。他轻轻拍了一下郭蓉所在的大车,就算还有千言万语,这个时侯也不必说了。自己在汴梁,也还要经历绝大风波,能不能平安渡过,也在未定之天。郭蓉先离开一段时日也好,她是北地女儿,也许在那边地,能更开心一些也说不定。总好过自己在这汴梁万一不能事成,被大家一勺烩了。话说到底,此刻郭蓉也是不可能留下的,这个倔犟女孩子,认定了事情也是很难回头的。就算自己今日耍上了无赖,宣称自己赖定她一辈子,郭蓉也需要时间沉淀消化这一切的…………
他翻身上马,在诸人的目光当中走到队列之外,目光扫过这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儿郎,突然大声开口:“就是全天下人都容不得这么一支神武常胜军,我萧某人也总是你们的统帅!只要我萧某人在一天,这神武常胜军的大旗,就不会倒下!反倒只会更加耀眼夺目!哪怕相隔几千里,我也始终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诸君此去途远,边地风冷霜劲,一切善自珍摄。终有一日,我萧言会堂堂正正的驰回神武常胜军中,再次统帅你们,纵横在疆场之上!诸君,告辞!”
数百儿郎,齐齐大呼一声,向萧言行礼拜下。起身之后,就再不回顾,隆隆向北而去。只要萧言还在,他们就算孤军而北,又还有什么放心不下?队伍当中,只有当中那辆大车之上,车窗帘幕不断打开,一双清澈眼眸,不住回望。
萧言立马道左,身边只有孤零零的张显随侍。此刻胸中,却是起复万千。朝中诸人,以为让神武常胜军出外就是断我羽翼了?就让你们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罢。就为这支孤身北上的军马,为这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儿郎,为在北地为自己打拼的郭蓉。自己也绝不会在这汴梁倒下,让他们无所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