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艮岳行云当中,此刻正有一行人穿行在江南运来的奇花异石之间。此刻虽然已经算是初冬。可不知道禁中照料之人用了什么法子,园中花木仍然还有些绿意。流水淙淙绕行其间,溅在石上,叮咚有声。宛若江南春日景象。
内宦宫女,身着锦装,到处侍立。随时等候上前伺候。几位禁中有头面的大貂珰,更是满面堆笑,亦步亦趋的跟在这行人身后。[.]
这一行人中,信步走在最前面,身着一身道袍,戴着羽冠。飘飘若神仙中人的,正是当今道君皇帝赵佶了。今日跟在他身后,游这艮岳行云的,一个是嘉王赵楷,而另一个满脸谄媚之色,笑得六颗白牙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就是汴梁近来最红的新进幸臣萧言萧显谟了。
赵佶也不挑具体方向,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走着。开口说话,语气也是轻描淡写:“萧卿,朕这园子如何?”
萧言赶紧笑笑:“天上宫阙……难得的更是此刻仍有绿意,不知道有什么妙法,臣倒想腆颜向圣人讨教一二,这妙法经臣手中卖出去,多少也能生发一笔。”
赵佶呵呵一笑,回头点着萧言鼻子:“萧卿真是一心想为桑弘羊么?这常绿之法,朕也不是很清楚,许是就是让地气更热一些。耗费颇大,这道理多有人知道。这上面,就别指望了……萧卿也是大臣了,就不必口口声声言利了罢?”
萧言心里面撇撇嘴,老子不言利,你这些日子能过得这么滋润?道官的道禄又开始发了,一些宫观也趁着冬天开始翻新。现在还有风声说,艮岳最后收工的时侯因为江南方腊之乱发生,颇有些草草。在赵佶心中有些余憾。现在手头松动了一些,又想将艮岳中缺憾未善之处弥补起来。只是虑着风评,还未曾下定决心。
今日召萧言至艮岳陪着他游园,已经有某位很有面子的中官在事前向萧言隐晦示意了。要是圣人在这上面露出口风探询,你这应奉天家内库之人,可得尽力凑趣。这可是咱家对你的关顾。一旦艮岳再行大工,钱财自然是你筹集,禁中诸人得了好处,也对你有所分润。
萧言自然是没口子的答应,还慷慨的拍胸脯。禁中诸位陪着圣人苦了这么许久,还对我谈什么好处?都是我萧某人的本份。
在中官内使团体当中,除了梁师成和他的心腹,萧言名声好得很。无非就是用钱开路。
当然这些没*之辈,也出过一些胸有大志,操行甚佳之辈。单单大宋,就出过太监名将秦翰,性格温良恭谦,诚以待人,清寒自持。又能领军作战,赏罚公平,身先士卒。战毕归来,仍然是禁中一个恂恂然少言寡语的老太监。身平临战负创七十余处,到老宿疾发作,终夜辗转难以成眠,死时身后萧然。这等人物,多少有*的文臣士大夫都比不上。李宪比之,都远远不如。至于当太监当到长胡子的童贯,那就更等而下之。
但是总体而言,这般内宦中官,只要有钱,就能搞定。
在天子面前献媚,交通内宦。萧言近来,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白鼻子奸臣了。
果然赵佶先义正词严的训斥了萧言一句,然后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萧卿,这坐粜事公余钱,现在收纳得如何?可曾齐了?”
都门禁军在坐粜事上吐出来的好处,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正式名目,就叫坐粜事公余钱。
当下萧言笑道:“圣人,哪有这么容易?禁军财计,都是按月坐支。每月才拨付一笔坐粜事公余钱过来。现在才开始一月有余,臣在上头追得紧。也不过才拨付了两个月的过来,五十万贯。臣以此为抵押,以第一期债券附加增发的名义,又发了一百万贯债券。认购出去的才六七十万贯,除掉扣头,实收五十五万贯有奇。押头自然收库不动,这五十五万贯,已经全部解入内库。以后按月坐支坐粜事公余钱,臣准备到明年三月,并着一起发第二期债券。到时候当有三四百万贯之数,可以解入内库……现在为难之处,就是不知道这坐粜事公余钱是不是永为定制,在这上头人心有疑虑,这债也就发得不是特别顺利。这上头还请圣人明察。”
赵佶点点头,心下有些不满足。
可他也知道,萧言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坐粜事公余钱,一年也就三百万贯不到的规模。萧言期之半年时间,就答应下来应奉内库超过四百万贯的数目。完全称得上生花妙手。可是赵佶向来是*极盛之人,原来没有还则罢了,现在一旦有了,岂有不得陇望蜀的念头?
而且现在这钱也真不经花,财政到处都是窟窿。天下毕竟姓赵,该贴补出去的就得贴补出去。前几日政事堂正商议着整治汴河。自从宣和元年决堤合龙之后,因为连着平方腊,复燕云两场战事下来。汴河修治已经停了三四年。必须要修整了,不然来年雨水大点。大家都得泡河里了。
冬天水枯,正是修河的好时候。但是从西川江淮运竹木过来,雇募工人,准备河工衣粮,准备寒天下水犒赏钱,动员都门禁军上河执役。哪样不需要花钱。蔡京在他面前已经夸过口说不指望从内库里面再掏多少钱。可是管三司的高屐却没这顾忌,镇日就在赵佶面前哭穷。眼巴巴的盯着才有了些进项的内库。
修河是赵宋皇室历代最为重视的事情之——其实也差不多能算得第一了。首都百万生民的安危不必说,还关系着漕运大事。这可是维系大宋的根本。高屐一哭穷,赵佶也只得皱眉掏钱。才进来的钱就出去了一大半还有多。加上给道官发发工资,给皇子帝姬补贴一点欠账,修治修治宫室,换一换这已经陈旧的禁中装饰摆设,将皇家日常吃用开支从一年三十万贯恢复到政和年间的一年五十万贯,又开了十几炉极其贵重的丹药……赵佶现在又穷了。
现在赵佶又想将艮岳的那些草草收尾的工程重做一遍,却实在拿不出钱来。
可萧言已经做得足够好,再指望他能变出钱来,似乎也不现实。
赵佶心中也有些恼怒,这恼怒却不是对着萧言。却是对着其他人。朝中之人,不管是蔡京还是梁师成一系人马,甚而那些旧党士大夫一党。对萧言应奉天家的地位,都啧有烦言。当年东南应奉就惹出了多少口舌,但是毕竟不在眼前。现在萧言可就神气活现的摆在汴梁,还跟坐了火箭也似朝上升,眼见就红得发紫。
这些烦言,无非也还是老一套,国朝本有定制,三司理天下财计之事。现在就平白立出一个新三司出来。国朝制度,置于何地?更不必说萧言是南归之人,本非大宋有根脚之辈。对此等人物骤加宠信,实在是祸非福。
不用萧言也罢,但是你们倒是在理财上面那点本事出来!国家财政一塌糊涂,交钞越来越不值钱。窟窿也越来越大,处处腾挪为难。而且都门禁军那一摊乌七八糟的事,想在上面节省一些,就哭着喊着说不能轻动。要不然会生出事端。
还是用萧言,三下五除二就查出坐粜事上的重重黑幕。这帮军爷,国朝用坐粜事恩养士卒,他们却趴在上面吸血。占他赵官家的便宜,还是来回两遭!
萧言动了,也未曾怎样,还为国朝生出数百万贯的收益。大部分还不是贴补了国事?
你们倒也有萧言这个南归之人一半本事也好?却现在还在坐粜事公余钱上勒掯着不放,现在还不愿意点头答应这三百万贯每年的收益永为定制,交给萧言经营运用!
越想越恼之下,赵佶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
嘉王赵楷一直风度绝佳的陪在他老爹身边,一直在察言观色。看到赵佶有些恼怒。趁机插口进言:“萧显谟为应奉内库所行之事,已经是尽心竭力了。圣人所用得人,然则可以用来运营的东西就这么些,无非一个球市子,一个坐粜事公余钱。再要萧显谟有大作为,哪怕显谟是生花妙手,也就如此了。既然朝中理财之人就是如此,还不如再分点责任给萧显谟,让他运营。此刻朝中正是要兴革诸事之时,江南税赋大减,北地战事之后,亦要更复数年。陕西诸路仍要养着重兵以备西贼。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让萧显谟担多点责任也罢!等四方平静下来,国家财力渐充,再复旧日之制。儿臣就这点愚见,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萧言只是恭谨的在旁边听着,悄悄的对赵楷感激一笑。赵楷不动声色,受了萧言这感激的表示。
这上面他赵楷自然是要为萧言进言说话的。他在这财计事上得了大彩头,又回到了舞台中央。现在有财计事,赵佶不时找他询问两句。他也找了几个三司的老帐花子,或者实务精熟的三司郎中一流的小官,每日恶补这些大有铜臭味的事情。在兵事上自己没显出天分,财计事上见宠于官家,也是一条路。
萧言权势日张,就是他赵楷权势日张。更不必说萧言经营所得,他也有一分好处。这段时日,从萧言手里得了不下十万贯。皇子每年就那些俸禄,可是交接大臣,收买禁中眼线,弄些新鲜名贵的花样在圣人面前凑趣,哪样不需要花钱?但行大事,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要有足够财力。以前赵楷都靠着投靠过来的大臣献纳帮衬,现在萧言一个人,就抵得过过去所有进项而有余!
想着自家那个大哥估计看着萧言这个财神爷也眼馋却不能伸手,赵楷就心情大好。
唯一有些烦恼的就是,这萧言还没有明确投靠的表示。这世上果然没有事事完美顺心的时侯啊……
赵佶看了赵楷一眼,却没什么表示。
最近这个三儿子风头够盛的了,不必再表现出对他每个进言都欣然采纳的姿态。这也是为君的平衡之道。至于将来如何,还得再看。反正自己在长生道路上勇猛精进,还有的是时间观察准备。
他沉吟一下,对萧言淡淡的却说起了另外一桩事情:“萧卿家,这神武常胜军移镇之事上头,你也有出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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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顿时一震,不知道赵佶怎么说到这个上头去了。不问可知,定然是有人在赵佶面前进言。这天下没有透风的墙,神武常胜军移镇之时准备那么多辎重,不是朝廷给的那点开镇费用置办得起的。那自然是有人给的,这个人除了萧言,还能有谁?
不过萧言一下许了六百万贯的开镇养军之资,却是他们猜不到的。只是料想萧言在球市子经营,在发债当中,腾挪了二三十万贯的数目,塞到了神武常胜军军中。这可是大干忌讳的事情,顿时就有人在赵佶面前告了刁状。
既然萧言敢给这个钱,自然也事先做了准备。虽然赵佶今天问得突然,稍稍一震之下。萧言脸上顿时就显出了略微慌张,又略微不平愤愤,又一副有些惧怕的模样。僵在那里片刻,先不说话。这副表情,可是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了许久的。
赵佶也不说话,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萧言脸上的神色。赵楷却在旁边连嘴里的唾液都干了,急切之下,却又不敢说话。只是恨恨的看着萧言。直娘贼的南来子!安安稳稳在汴梁生财,应奉圣人,辅佐我这个三大王,有什么不好?偏偏还有和这些粗鲁军汉藕断丝连!这事情岂是做得的?岂不知你才入汴梁的时侯,最遭人忌恨的就是对神武常胜军的影响力?
也不知道是哪个活该绝户的,告这种刁状!准是那个直娘贼的大哥手下所用之人!
饶是向来气度闲雅的三殿下赵楷,这个时侯都忍不住在心里大飙村话了。
然后又在心里替萧言打气:“抵赖不认便罢!圣人现在还用得你。不会计较太深。只要将来当真和神武常胜军断了关系,也就没什么大事了……这几年关键时刻,只要你能撑过去便罢!只要我能接位,将来就算你被贬到那个穷山恶水,只要侥幸不死,也能让你回转汴梁!”
现在赵楷心里信誓旦旦,至于将来真有那么一日,他是否还记得倒霉的萧言,那就得另说了。
萧言僵立半晌,缓缓拜倒:“正是臣所为。神武常胜军移镇,臣百般拼凑,挪用了十九万贯的资财接济之。收条尚在,帐目也清楚。当奉于圣人面前,以备圣人详查。臣本来还想发自己家财以助之,后来也罢了。臣罪无可赦,但请圣人处断。”
几名随侍在赵佶身后的貂珰都在脸上露出了不忍卒睹的神色。这家伙,居然怎么就认了?以后从这能生财的家伙手里得好处是不必想了……或者这个消息趁着还新鲜*,赶紧卖出去给谁,先结个好再说?
赵楷更是眼前一黑,差点一口血就喷出来。
赵佶不动声色,静静看着萧言,语气却很堪玩味:“十九万贯?为什么要行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