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赶紧补一补,太尉到那里才熬得住…………反正在汴梁城享福的都是那些大头巾,在边地吃辛苦的都是俺们这些武夫。还不知道太尉什么时侯才能回转!”
何灌斜眼看看老家人,笑道:“怕去河东路受苦了?这也容易,留在这府邸照应帮衬一点家事就是,谁还敢为难你了?要不就干脆不拘那个军,给你补个名字,本官的面子,一个小军将的差遣也跑不了。你选哪个?”
老家人咧嘴一笑,脸上有道刀疤,扭曲起来显得有些可怖:“俺脸上就是西贼砍的一刀,差点就死了,后面这二十年都是拣来的,还怕什么?太尉去哪里,俺总跟到哪里。就去见识见识那些神武常胜军就是…………俺却不信,成军不过一两年的家伙,还能闹出这么大事情来?一个个都是天兵天将?”
何灌笑笑,叹息一声:“也是与国有功之人啊,就是跟错了人。不少还是白梃兵和胜捷军出来的。现在却为这南来子牵连,平燕大功。眼瞧着就没了结果。说起来怎么能对这南来子不恨?”
他磨磨牙齿:“此等南归之人,居心叵测,如何能以士大夫待之?总要狠狠处断才是!这场平燕功业,也不知道是他如何冒领得来的!”
老家人没搭腔,低头收拾何灌放下的饮子。这个时侯门外就有旗牌通传:“石崇义石都虞侯求见太尉。”
何灌摆摆手:“让他进来罢。”
旗牌去后。不多时石崇义胖脸堆笑,就摇摇摆摆的进来了,到得堂中,赶紧趋前几步,深深叉手一礼。
何灌心情还算不错。虽然未曾起身,却笑着招呼:“老石怎么有兴致来?今
本府家宴已经散了,用不得你来帮衬。要是想在河东路谋个位置,这辛苦怕你也吃不得…………还是你家子侄,有哪一个还堪造就的,带来给某瞧瞧再说话。”
石崇义这人何灌是不大瞧得上的,身为世受国恩的将门世家。现在却上不得阵领不得兵。除了分润朝廷军饷,用军士生财之外就不会其他的。将来一旦何灌能用事整顿都门禁军,这等人物,都是何灌要整治的对象。就算不加罪也得让他们除了差遣闭门当富家翁去。
不过石崇义一向巴结得甚紧,在何灌面前做小伏低。浑没有半点将门世家的傲气。这一点倒让何灌心里觉得很舒服。而且在对付萧言上头,石崇义向来不遗余力,帮着联络诸家为何灌行事,凭着这个,何灌也不能不卖他一点面子。
石崇义恭恭谨谨起身,陪笑道:“俺是何等人?自家知道自家事。去河东这条老命就得去掉半条,如何再能为太尉出力?子侄当中,也没什么出sè人物。他们到河东,只能为太尉误事,到时候俺就百死莫赎了。”
何灌摇摇头,点着石崇义:“老石老石,某就取你这一点,知道轻重。换做其他所谓将门世家中人。某也不会传他们入内相见了…………有什么事情,你便爽爽快快的说罢。某事情实在是多。经不起这般消磨,要是想借着花朝之节想有所节敬,还请掉头。”
石崇义仍然陪笑:“如何敢污太尉清名…………俺此次贸然求见,实则就是想动问一句…………这南来子,真的不长远了?”
何灌一怔,目光闪动,定定的看着石崇义那张胖脸,沉声道:“老石,你们消息,向来比某还要灵通。隐相兼领应奉天家财计事,其间意思还不明白?收了这南来子敛来的财货,整理清楚帐目,安了那些买了什么债券的都门中人之心以后,自然就不能再让这南来子在位了…………裹挟一军在边地生事,养寇自重,更牵连进天家事中,大宋开国,还未曾有此等丧心病狂之辈!虽有微功,却不能赎其重罪,圣人终下决断,预备穷治其罪,实在圣明万分…………这里都是自己人,不怕说得着实一些。这些事情,你要再说不知道,却是在欺某了…………来求见与某,却说这事情,到底有什么意思?”
石崇义嘿了一声:“不敢欺瞒太尉,这南来子不保,俺的确已经知道了。此次贸然求见,只是有点小小担心,生怕误了国事,特来向太尉进言,若然有用,俺自然欢喜。若然荒唐,太尉也知道俺是没什么大本事的,自然不会与俺计较,说不得还要念及几分俺的勤谨,将来俺是要在太尉麾下听号令的,如何敢不卖力一些?”
何灌沉吟着去取饮子,伸手却摸了一个空。刚才饮子为老家人取走了。他摸摸胡子,咳嗽一声:“你只管直说。”
石崇义胖脸上神sè凝重起来,沉声道:“…………这南来子是个亡命徒,身边又有上百亲卫,这是俺们这些与他一同经营球市子的人都知道的。他又不是大宋之人,一旦知道自家得罪,万一狗急跳墙,带着这些亲卫逃出汴梁,一路向北,与神武常胜军会合,又当如何?神武常胜军中,据说有不少军马是在燕地招募的,只听这南来子一人号令。一旦有个万一,恐怕就是大麻烦!现在看着南来子那里的,无非就是几个内使,皇城司一些只能在市井中打探消息的使臣。开封府的班头,这些人又济得什么事情?那南来子亲卫俺是见过一些,都是实打实的厮杀汉!”
何灌悚然动容,一下就站了起来,点着石崇义道:“你虑得是。你虑得是!”
他负手疾疾走了几步:“某虽然节度步军司,可没有枢密号令,一兵一卒也是调不出来的…………”
何灌突然停步:“老石,你家中有多少j壮?私下役使的军汉有多少,调得出来么?”
石崇义沉吟一下:“不瞒太尉。俺私下役使的军汉也有千多人,可是都分散各处,仓促当中能集中的也就三四百人。而且这些军汉,奔走执役惯了,久矣未曾cāo练,论心说怎么也不是这南来子身边亲卫的对手。到时候对方一冲,就得作鸟兽散…………要不俺再联络几家。凑个千把两千军汉,凭人多也压倒这南来子身边人了。”
何灌哼了一声:“凑千把两千人,这是多大阵仗?难道想让圣人以为俺们聚集军汉鼓噪生事么?现在汴梁城不能再生事了!圣人正在郁郁,哪里还经得起撩拨?”
这番话一说出来,何灌就知道失口。赶紧闭嘴。看看石崇义,仍然一脸懵懂的样子,象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圣人这次为旧党清流一党所逼,梁师成隐然为他们盟友,心不甘情不愿的才站到嘉王那边,实则对嘉王没怎么闻问。蔡京只了东府
常事。对这场政争袖手旁观。都门禁军,原来掌控大局的高俅去
就在这几天了,都门禁军将门团体也因为坐粜事和萧言结了仇。
圣人身边一无助力。不得不捏着鼻子退让。秉政以来,算是圣人第一次吃这等哑巴亏。胸中愤懑,不问可知。要是自家聚集起一两千军汉,大张旗鼓的奔萧言南门别业而去,有心人说成聚众鼓噪,甚而私自调兵。视国法于无物,圣人会做什么样的反应。简直不问可知!
到时候大局说不定就因为这等小事翻过来!
不过这番论及圣人的心事,就浑没必要和这石崇义说了。
虽然要小心谨慎,可是看住萧言的事情也必须得办。自家是要去镇抚河东路的。万一真给萧言逃脱,与神武常胜军连成一气,边事就不可问了。不管是从自家前途还是从国家大事而言,绝不能让这南来子走脱!
何灌立下决断:“就这三四百人也罢!某身边还有几十名元随亲卫,都是从厮杀场上带下来的,和西贼打老了仗。这南来子身边那些侥幸功成的亲卫不直什么!有他们率领,你这三四百人也足堪一用了…………动静不要大,也不要披甲着号衣,兵刃也不必,哨棒足矣。有门杠子抄上几根也罢。疾疾而入萧某人的安乐窝,将他看紧了!就当是将他在那里囚起来了,他的那些亲卫,也全都下了随身兵刃,就地看住。隐相那里,某自去打招呼,隐相点头,某就下令动作,反正最后也要下狱论罪的,到时候完整的人交待给圣人就是,某就担点干系也不直什么…………老石,你先不必走,某将元随亲卫交待给你,到时候你召集的军汉,听他们号令就是…………误了事情,某回头是要行军法了,这上头你可不得轻忽!”
何灌吩咐一声,石崇义就答应一声。何灌交代完,拍拍手就让那贴身老家人进来,让他去召集自己的元随亲卫了。
吩咐完毕,何灌这才转头看着垂手在旁侍立的石崇义,突然一笑:“老石老石,据说你跟着这南来子也发了不少财。就是坐粜事吐出一些,得总比失多。如何就是和这南来子过不去?这一策献上,这南来子再大本事,也施展不出来了…………这仇怎么就如此深?”
石崇义胖脸抽动一下,恭谨的道:“俺只想为太尉,为朝廷出力…………将来若是念着俺还有些微功,将球市子交给俺经营,俺就心满意足了。这点小小心事,还请太尉垂纳,帮衬着为俺说两句好话。”
何灌一笑,算是接受了石崇义这个解释,点点头:“老石,带兵你是不成了。将来就交了禁军当中差遣罢,不拘哪里寻个闲职,安心发财就是。省得到时候某与你不好相见。只要如此,某自然对你是有照应的。跟随你的旧部,也总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说话当中,何灌的亲卫已然来到,亲卫之长是个叫温豹臣的军将,四十许年纪,一看就是得力厮杀汉,站在那里铁塔也似。何灌对他和石崇义都郑重交待几句,就让他们去行事了。他自己还要赶紧去寻梁师成。现在那里是梁师成的地盘,不得他点头,可不能贸然行事!在何灌想来,自家愿意担这个干系,梁师成自然是乐见其成,没有萧言在其间掣肘,接手他的应奉天家财计事当是更加顺利。而且他们又不是将萧言下狱,无非就是让他好好在自家呆着,哪里都不能去罢了。
自家自许是要为大宋名臣的,但凡对大宋有利,这点干系,就算担了,又能怎的?
这边石崇义与温豹臣也匆匆离开。温豹臣骑马,石崇义坐车。
在车厢里石崇义脸sè凝重,只是想着自家心事。
按照后世四川土话,石崇义是面带猪像,心头嘹亮。现在朝局深浅如何,他如何能不清楚?
他所求的,也不只是一个球市子而已。
自己会不会领兵厮杀,这并不重要。将来在大宋爬到什么位置,无非就是看你站队如何罢了。
要站队,就要站得果决,站得义无反顾。这样才能捞取最大的好处。
当初和萧言一同经营球市子,自家就是坚决支持萧言。自家最宠爱的儿子都遣出去为萧言驱使。
结果不仅是捞得盆满钵满,因为接驾事让圣人都记住他这个石崇义。
眼看得萧言不成,而朝中旧党又渐渐得势。石崇义马上就跳到另外一条船上,坚决与萧言为敌,奔走出力不遗余力。
朝局正是在重新整合的时侯,旧人渐去,新人上位。自己作为一个向来为人有些瞧不起的痴肥军将世家子弟,又如何不能趁着这个机会上位?何灌锋芒太露,和都门禁军将门世家颇有些格格不入,这个位置是呆不长的。说不定在河东就回不来了,自己又如何不能越爬越高,将来执掌三衙?
在大宋,单单有钱是靠不住的,还得有势力。先祖功业,保了石家百余年。现在就要靠着自己,将这份家业再传百余年下去!
想到深处,石崇义却没来由的又打了一个寒噤。
除了这些念头之外,支撑他如此行事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恐惧。
他下意识的感觉到,萧言的出现,也许就代表着他们所习惯的那种岁月,从此就要一去不复返了。这种感觉很没来由,却是如此分明。越看到萧言那张斯文中藏着桀骜的面孔的,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就为这个说不出口的原因,石崇义才在这次加倍的卖力。让禁军将门世家同僚都觉得有些过份了。
只要萧言倒下,一切就都还是自家所熟悉的一切罢…………
在这个体系当中,自家早就习惯,方方面面的规则也看得分明。一切都是如鱼得水,只要有机会,就能顺势向上,爬到一个足够高的位置…………
什么平燕大功,什么难得强军,什么都门禁军绝不堪用…………那又是什么?
文臣大头巾能党争得不亦乐乎,俺们武臣就不能有样学样了?爬在文臣士大夫脚下,还要俺们公忠体国,为国效死,不得有半点私心,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在这一刻,石崇义只觉得纯然的理直气壮。
可那一丝隐隐的畏惧,无论如何,总是盘旋不去。
这南来子,真的就是毫无办法了么?他几次出手,或者灭国,或者破军,或者扳倒朝中位高权重之人。万一…………万一这次,他又预备了某种惊雷闪电一般的手段?
呸呸呸,乌鸦嘴。直娘贼,这南来子又不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