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师师这个时侯就彻底被所有人遗忘,她也再没有靠近赵佶身边。只是冷着一张玉容,悄立在角落。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这个男人,让她将赵佶于今夜留在此处。她无怨无悔的做了,并不指望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原来以为无非是他现在处境艰难,还想借着她再走一次门路,直达于赵佶面前。
既然心动,那么就是上辈子欠这个男人的。也许是因为他于这个汴梁的格格不入,才让她心有所动,甚而连自己的处境都顾不得了?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却翻动了整个汴梁!让大宋帝君,让东宫,让嘉王,让文武百官,让大宋整个统治体系,让几十万都门禁军,全都卷入其中,激荡碰撞。生出了这番天大的事情!
李师师完全不知道萧言将会如何收场,她只是看到这些大人物如此狼狈的模样。隐隐觉得快意。看到赵佶这般模样,她更是觉得快意。
自家固然是伎家养大的,可是艳名高张之后。周旋几年,总能赎身。大宋也没有绝契的道理。李师师一直在咬牙苦忍,只等几年之后就能离开这个天底下最为富丽的樊笼。去一个无人认得自己的地方,过一种清贫却又干干净净的日子。
这辈子的罪受够了,赎完了,下辈子也许会托生到好人家罢?
可是赵佶却出现了,还看中了她。
别人认为君王宠爱,是天大的福分。可是李师师却觉得,自家在这樊笼中的日子,从此就没了尽头!
赵佶自以为风流蕴积,对李师师也还算温柔顾惜。不过这种高高在上施舍的情分,李师师却从来都不想要。
就算杨贵妃与唐明皇又如何。拜月许生生世世。最后还是被君王推出,缢死在马嵬坡前。而且赵佶的荒唐轻易,自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得对他归心,天下所有女子只要看中就应是他的玩物。这等人,秀外慧中的李师师如何有哪里看得入眼?
可李师师却不得不含笑周旋,苦苦忍受。这种日子,还没有一个了结的时侯。就是赵佶宠衰,自家又能向何处去?君王曾经的玩物,自然就是权势次一等之辈眼中的奇物,巴不得能接手亵玩一番。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此般饿狼。就等着赵佶宠衰之后一窝蜂的扑上来!
在这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日子当中,却有这么一个挟北地风霜而来。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奇男子。一下就触到她的心底,答应带她离开这个金鸟笼!
李师师原来以为不过是奢望。不过是她一点可笑的痴想。现在却没想到,这个男儿,却真的翻动了这个庞大的汴梁城,无畏的迎上了这庞大的皇权。无畏的对上了整个大宋!
这个天,似乎真的要被他翻转过来了!
外间呼喊声如潮,室内所有人都是一副惊惶到了万分的模样,往日的威风权势,往日能将所有人命运摆布在手中那种自信,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比起常人还要加倍的不堪。只有那个曾为武将的何灌还撑持住一点气度。
李师师悄立角落,却忍不住想笑。
在这一刻。她加倍的想着那个略带憔悴,却目光明亮坚韧的英挺男子。
姓萧的,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现在又在哪里?你什么时侯来,将我从这里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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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女儿家的心事,满室的大人物自然没有半个人会去关注一下。就连赵佶,这个时侯都浑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自家宠爱的女人在。
换句话说,要是赵佶现在心思清明一点。说不得还要对李师师恨之入骨。若不是这个风尘女子,朕岂能落到现今被隔绝在外的地步?
陈五婆大声呼喊的那些话语,一字字清晰的传入小楼当中。楼下院中挤得满满当当的那些御前班直,禁中内使。个个面无人色。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惊动外间如许多的乱军,冲进来将大家爆了菊花,木马皮鞭蜡烛调教一番。(码闷了,卖个萌刷刷节操下限…………)
而楼上室内,这些大人物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尤其以赵佶为甚。每一个字,似乎都在噬咬着他的心底。狠狠抽打着他的脸。尤其是内禅二字,更是如毒蛇一般直钻到他内心深处去,差点让赵佶发狂跳起大呼!
竟然要让朕将这皇位交出去!那不孝子,那不孝子!恨不早让楷儿接了他东宫地位!
楷儿虽然不成器,可是也不会如他一般阳为恭谨柔顺木讷,私下却厚植势力,最后还图穷匕现逼宫!这皇位,朕不给你,你就不能争!
外间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中,火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赵佶脸上明暗不定的闪动。让这大宋天子往日清雅俊逸的面孔,显得分外的狰狞扭曲。
他一字字的吐出胸中怨毒之意:“朕的好儿子啊…………朕的好儿子!忠臣义士何在?朕的心腹何在?怎么就没有人为朕在此刻诛除了这个逆子?”
何灌猛然回头,疾疾道:“圣人容禀,今夜之事,绝不是东宫所为!太子纯孝,岂能行此无父无君之事?必然是有人操弄其间!只要遣人联络东宫,让他来圣人面前请罪。则此次乱事,自然平息!”
梁师成也总算从惊惶中反应过来一些,开口语气就如他的君王一般刻毒:“你何太尉不在奸邪名录上,自然说得嘴响。让你去搬禁中班直前来接驾,怎么反倒撞回来了?是不是不愿意圣人回到禁中,好方便东宫行事?”
他转头向赵佶拜倒,老泪一下就滚了出来:“老奴罪该万死,不能护持圣人周全,照应禁中皇城,却没料到东宫包藏祸心。竟然让如此悖逆之事发生,还请圣人诛老奴。悬首于外。稍安外间乱军之心。拖延一二之后,再寻忠臣义士,出而领军平乱!”
何灌给梁师成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今夜就是他力主赵佶赶紧移驾。却因为赵佶自家胆小,女流之辈一句话就不敢动了。要是当是赵佶果断出发,说不定都已然在皇城之内了。行事之人,又如何离间赵佶和东宫之间?
此时此刻,何灌依然认定今夜之事不是东宫所为。一则是今夜之事有太多不合情理在。东宫为人他也深知,绝不是如此有决断如此狠辣的人物。他身边信重的那些文臣,也都是坐而论道行。朝中政争也还拿手。至于鼓起几十万乱军,翻转整个汴梁,逼宫内禅。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二则就是他和东宫算是一党,和旧党之辈也是牵连颇深。赵佶面前不咬死的话。如何在他面前立得住脚?今夜事情还看不出最后结果如何,不知道最后谁胜谁负。要是给赵佶认定是逆党,太子赢了还则罢了,太子输了,自己身家性命连同家族还要不要了?
最后一个原因,毕竟何灌还是大宋忠心臣子。如果不在赵佶身边。今夜声势如此,逼迫之下,说不定就顺势做将下来,东宫身边拥立重臣也有他一个。可是现在他就在赵佶眼前,如何能做那悖逆之事?
直娘贼。要是知道是谁主持了这场变乱。不是你,便是俺。总要拼了这条性命!
当下何灌忍了一口气,冷冷反驳:“宫观说得诛心,俺如何不是圣人面前忠臣?至于寻忠臣义士出而领军平乱,现在被围的水泄不通,如何遣人出外?领军平乱,军又在何处?臣在窗前看见,不少禁军军将都在人群当中,皇城那里,只怕更多。都门禁军。全都被卷入。从哪里抽兵出来平乱?难道指望西军么?等将西军调回来,汴梁都烧成白地了!”
赵佶此刻只想大声吼出来,将眼前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什么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只当是赵匡胤这老祖宗放的虚屁。不知道费了多大气力,才忍住这绝望中的狂乱。才忍住这依然浸到骨头里的刻毒心思。
他勉强坐起来,对着何灌冷冷发问:“那又该如何做?难道朕就等那逆子逼上门来么?”
何灌同样也拜倒在地。和梁师成肩并着肩,昂首大声道:“与今之计,还是遣人去召太子前来。东宫纯孝,必然回护圣人于万全。圣人只要确定东宫地位,以监国名义加之,重用旧党一辈。则天家父子亲情,自可周全。还请圣人早早决断,不然一旦乱军激动生事,到时溃决,就有臣所不忍言之事发生!”
赵佶脸色加倍的铁青,恨恨的看着何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灌所言,的确是当下唯一现实的解决手段。将东宫召来,父子促膝而谈。总有个能顾全天家脸面的结果出来。没有旁人干扰,赵佶也有信心镇住自家这个儿子三分。
只是就算得到最好的结果,内禅的事情没有发生。少不得也要给东宫一个监国的名义。这手中权柄,多少也要分一半出去。将来少不得还有大量争权夺利的龌龊事在父子之间发生,就算赵佶自信有足够的手腕和自家儿子放对。
可是将这有宋以来,除开国艺祖太宗之外最大的君权分出去,让赵佶这等自私到骨子里面的人物,如何能够舍得?
可是在这里僵持下去,等太子当真应乱军所谓固请而出,到时候再无转圜余地,难道自家就真的等着内禅不成?
这太上皇,可从来不是好做的。史书所载,哪个太上皇退位之际身子再康健,几年之后也就无声无息的崩了。权柄丧失,就算享用也不必提了。谁还顾得着这过气的太上皇?
想到无论如何做,自家权势大减是一定的。再不能在这大宋威福自专,将所有人操控在掌中,将天底下最好的享用集于一身。赵佶就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家那个位居东宫的儿子!
今夜之事,说到底赵佶也是不相信这事情是赵恒生出来了。
这个儿子这么些年,赵佶已然看得明白。柔顺木讷,不是有主见的人。耳根子既软,胆气也薄。要不是他这等性格,赵佶也不会让他安于东宫之位。
虽然有爱重三儿赵楷之处,可赵佶也毕竟没有易储。
就算是是赵恒身边颇有些臣子为他羽翼,赵佶以前也是不大放在心上的。这般性子,还能威胁到自家地位不成?倒是三儿赵楷性子轻易,在东宫位置上,说不定反而要搅出什么乱子来。
就是赵佶身边那些羽翼臣子,赵佶也看得准。坐而议论头头是道,起而躬行却百无一用。还有蔡京梁师成等老臣牵制,翻不起什么波浪来。无非就是在那里熬,熬到赵佶用出来的老臣全都故去,他们自然也就进一步。要是能熬到太子接位,就能掌握中枢,俨然重臣了。
对于旧党清流辈,赵佶向来不屑得很。
蔡京可以帮他理财,梁师成可以服侍他周全,提点好禁中。童贯好歹当日还有统兵的声名在,镇得住西军一班骄兵悍将。就是朱缅也能将资源不断从江南向汴梁输送。后来一个南来子更不必说,打仗可以平燕,生财还盖过朱缅。这些旧党清流辈,从王荆公变法始,除了能挽起袖子政争,还能做什么事不成?
今夜搅动这一切的,必然是另有其人。可是这人是谁,赵佶却偏偏没个定见。谁都不象,最后只能归于太子和太子身边那些旧党清流,难得的男人了一把。
就算知道今夜变乱必然还有隐情在,太子不见得是罪魁祸首。可是赵佶仍然已经将儿子作为了生死仇敌。
皇权之下,哪里有亲情可言?
一夜当中,突然生变,最起码也要将皇权分一半出去。还得主动去服软。这个决断,如何就能轻易做出来?
何灌直挺挺的戳在那里,目光炯炯的看着赵佶。只是等他决断。室内空气都已然凝滞,外间的呼喊声却一浪高过一浪,不断拍击着这惊涛骇浪中的小楼。
内禅儿子,不断的在呼喊声中响起。每一次都敲击得赵佶头晕眼花。
到了最后,他终于心乱如麻的点头。有气无力的道:“遣人出去宣慰,说朕要迎太子来商议国本大事…………选谁去呢,选谁去呢…………”
何灌是不能去的,他要去,说不得就要和那逆子通同一处。梁师成却也不能去,他是在诛除奸邪名单上的,给乱军砍了没处说理去。平白还折了自家羽翼。可是这小楼当中,还能选出什么有份量的人来不成?
一个决断做出,另一个更让人为难的决断又迎面而来。让赵佶恨不得今夜之事就是一场噩梦,用力一睁眼睛就能醒来。
正在迟疑这人选的时侯,突然皇城方向,又传来一阵巨大的呼喊之声。将这里万余乱军的吼声都掩盖下去了。
所有人都听得分明,这皇城方向的呼喊声,明明就是一句接着一句的万岁两字!
太子终于为乱军请出了么?现在只能有内禅这么一个结果了么?
赵佶脸色死灰,定定的听着这万岁之声。一瞬间只愿和这个繁华的汴梁城同归于尽。恨不得食这逆子之肉,寝这逆子之皮!
刻毒之下,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悄立在他身后的李师师,语意森冷:“全是你这贱婢,全是你这贱婢!不然朕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朕就算对这逆子已然无能为力,也总能赐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