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之辈,尚能登堂入室在内等候。猬集在门外的,就全是些绿袍青袍了。
大冷的天气,加上一夜的惊乱。人人都是脸色难看,身子瑟瑟发抖。议论声嗡嗡响动,跟一大群苍蝇聚集在一起也似。不住有人踮脚朝着府邸内看,等着那里传出来消息。
蔡相府邸的执事们,忙乱了一夜,此刻还不得休息,还得奉老公相号令烧热汤水饮子来给门内外这些官儿们驱寒,人人也都脸色难看,嘴里骂骂咧咧。这些绿袍小官人人都听得清楚,可谁敢跟蔡相家人计较了?接过奉上来的茶汤饮子,恨不得将腰弯到裤裆里面表示感谢。
蔡京威势虽大,此前却也没到这个地步。
不过今日岂是平日景象?
昨夜一场大乱,皇城外几万乱军大崩,太子乱军中被擒,圣人号称内禅,三大王即位。
太子身边多少士大夫辈也被一网打尽。现在那南来子的军马正耀武扬威往来,搜检汴梁城中禁军军将,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破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如此大乱?大家功名富贵得来非易。要不就是一场场考出来,要不就是有个好老子荫来。在此刻如此激烈的党争风波当中殚精竭虑的钻营,多少次朝争风波中躲过灭顶之灾,才巴结到如此地位。一场变故下来,能看破将手中权位富贵丢掉,直娘贼的谁也不是大圣大贤!
更不必说有的人就是旧党清流中人,现在耿南仲宇文虚中等头面人物多半都是阶下囚了,一旦株连牵扯起来,大家命运如何,谁敢拍胸脯担保?
正常来说,大家虽然急切,惴惴于不知道前景如何。可也不会有太多人大着胆子在今日出门奔走打探。功名富贵要紧,这性命也不见得轻到哪里去了。
可是天才微明的时侯,就有消息在汴梁城中流传。说是老公相遣人联络诸文臣辈,老公相不顾年高,值此大变之际,将挺身而出,联络都门文臣士大夫辈与南来子相抗。至不济也要将所有人都保下来,除在乱事中倒霉被擒之人外,其他人不至于受到株连!
说不得还要好好争一下国本所在,让三大王和南来子知道士大夫辈的力量!
让这些文臣辈自家出头,却是少有人敢。在党争如此剧烈的大背景下,名臣气度,早就难以得见。哪怕是做到了大参地位,入秉东府西府,一个个都是滑不留手。当然暗中煽风点火背后使绊子,甚至联络勾结,准备复辟都是难免。面抗三大王,还有站在他背后手握强兵的南来子,没人有那么傻。
不过当有足够份量的人召集士大夫辈准备显示力量,有人挑头顶缸,大家却是义不容辞!
正要展现士大夫辈气节让三大王与那南来子知道我辈可不比武臣,可以任人拿捏!
在如此的心态之下,一众文臣纷纷轻车简从,提心吊胆的出门。家人恭送之下,个个都是赴蹈汤火在所不辞的决然神态。
穿行汴梁街头,在往来神武常胜军军汉面前都低眉顺眼东绕西绕之后。好容易来到金梁桥前蔡相府邸。身份够的自然登堂入室,不得于蔡相面谈,至少也有蔡相几位公子如小蔡相公辈招呼。
身份不够的就只能在外间喝风,一边拖着鼻涕一边议论纷纷。交换着各自得到的消息还有昨夜遭际。
“…………百余年来,汴梁未曾有如此天崩地陷之祸!圣人失位,太子被擒。三大王军中内禅接位!藏甲数百,跋扈横行却是一南来之人!”
“…………禁军将门为之一空啊…………这都是国朝勋旧。这南来子当真心狠手辣!他的甲士,学生途中也曾见,都是虎狼之辈。未曾想董卓曹操之辈,竟然见于大宋!”
“…………董卓曝尸街头曹操亦设七十二疑冢,万世之后,犹有骂名。这南来子下场如何,我们在看,天亦在看!”
“…………这南来子尚不敢犯士大夫辈,须知这大宋天下,乃君王与我辈共治。若胆敢摧折我辈,则天下汹汹,南来子纵握强兵,又如何了?还不是身死族灭?国本动摇,国朝养士百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必不让这南来子掌握朝纲,威福自专!”
“…………正是如此,甜豆腐脑如此邪道,居然还敢上位。咸豆腐脑养我辈百余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好像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就听见马蹄声响,隆隆而来。说得热闹诸人顿时色变。动作快一些的就不言声的朝外溜,万一群臣聚集,惹得南来子动杀手,没必要在此硬挺。有用之身,岂可轻掷?
转瞬之间,就看见十余甲骑,簇拥着一名宫中内使模样的人匆匆而至。
那内使面生得很,却不是众人所见惯之时常传诏貂珰。不过其身边甲士,却是今夜至此都看熟了的。
正是骑着大宋罕见之高头大马,披着青唐瘊子甲,虽然好歹将马甲摘掉。这杀气犹自凛然的萧言麾下甲骑!
看到这些甲骑,门外聚集群臣嗡的一声,或者朝门内逃,或者朝四下散。比起昨夜禁军军汉辈,也强不了多少去。
在门外之人,绝大多数都还是沉沦选海的小臣,用不着撑什么名臣气度。南来子要下杀手,大家避之则吉!
有些明白些的人虽然为人群裹得站立不定,心下却在冷笑。
这南来子,毕竟只知道用军马,一旦动手杀伤士大夫辈,大义名分,就烟消云散。
没有这个,以他根基浅薄,如何能控制得了大宋?从此就是兵连祸结,大宋固然不堪,这南来子也就如安史,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十余甲骑,看到眼前景象,却勒马站定。为他们所簇拥的内使满头都急出了大汗,这个景象,如何能正式传诏?要是踏死了几个,那才是笑话。
当下不管不顾,将出手里诏书在头顶挥舞,扯开嗓门大叫:“圣人召蔡相入禁中!商议一应善后事宜,请蔡相接诏!”
门口纷乱的人们这个时侯才渐渐停下脚步,就有人反问过去:“哪位圣人?”
那内使瞪了问话之人一眼,没好气的道:“自然是新君,还能是谁?不必多说了,请蔡相出来接诏罢!这个大门,咱家看来是进不去了
原来是赵楷召蔡京入内!这名内使,不用说就是原来嘉王府邸所用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木**的死太监身上,表现得最为明显。
此时此刻,自然有人疾疾入内,通报蔡京。门内外猬集的诸色文臣全都默然以对,那名内使骑在马上,迎着这么多目光,只觉得老大的不自在。
身为王府内宦,如果皇子不接大位,这内宦一辈子都没什么指望了。昨夜风云突变,赵楷突然为天上掉下来的皇位砸到。入禁中之后,连夜将他府邸中班底拉过来。这位内使自然是兴高采烈,以为可师如梁隐相童安抚故事。兴头头的就奉诏而来。却没想到,如许多的文臣士大夫辈在此,竟然全都沉默以对,没一个趋奉而前的!
这种情境,让这内使忍不住觉得有些发毛。下意识的看看身边甲士,才觉得安心一点。
“圣人背后,可是拥强兵的南…………萧显谟。今夜如此大事,最后还是为萧显谟所掌控。难道就没法子对付你们这班大头巾?天下熙熙涌涌,想为官为宦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今日慢待咱家,且看将来!”
两下僵持,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见人群松动,让出一条道路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低声说话:“老公相出,老公相出!”
诸人目光当中,就看见蔡攸扶着蔡京,缓缓而出。
蔡京未着官袍,头戴风帽,步履蹒跚。可所有人还是将目光都集中在这望八高龄的老人身上。
此时此刻,蔡京就是士大夫辈的希望!
那传诏内使顿时翻身下马,满脸堆笑迎上来:“辛苦太师,辛苦太师!小人实罪该万死,让太师出而亲迎,实在不是没办法也么哥…………太师府前,人潮实在太过涌涌了…………太师,是否就在此间接诏?”
蔡京慢腾腾的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下诏何人?”
内使陪笑:“正是新君。”
蔡京摇摇头:“不见圣人,不敢奉三大王谕。内禅大事,岂能政事堂不得亲闻?则还要什么宰相,还要什么士大夫?回禀三大王,圣人当群臣面内禅,臣等才奉新君,不然纵死,也不敢有违大节!”
一番话斩钉截铁,说得那传诏内使面如土色。
而周遭士大夫也都兴奋起来,不知道谁先振臂高呼:“当见圣人!”
其他人也顿时都跟着应和起来,所有人的呼喊声混成一团,在金梁桥街前又高昂起来,卷动四下:“当见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