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令!”
三五个衙役喝然唱喏,随即嘿嘿阴笑着,齐齐摩拳擦掌朝那老乞儿围去。
张彦正满意颌首,随即犹自犹豫,不忘追了一句,低喝道:“先生门前皆雅事,你等行事莫要太过鲁莽,将这老儿请出去便是,若是劝之无用,再先礼后兵吧!”
“是!”
听得这告诫,几人赶忙应诺,随即讪讪互视,便也去了那动粗的念头,推诿一番总算选出个老实人,前去与这老乞儿说合。
“老头儿!老头儿!”
衙役中选出的老实人,实是脾性也没好到哪里去,自是平日里凶恶成性,此时略微收敛,依旧是一副凶横相,前去推搡那老儿几下,便自恶狠狠低喝道:“何处不好困觉,却跑到先生门前耍横来了!滚滚滚!给我起开!找别的地方睡去!”
那老儿在树荫下睡得正香,忽而被人吵嚷醒来,面色便甚是不豫,蹙眉睁眼,冷冷扫了这衙役一眼,似是懒得理会他,兀自沉哼一声倒了个转,又复困觉去也。
如此痞懒行径,衙役为之一愣,隐隐觉着老乞儿瞪他那一眼颇有威势,怕是这老乞儿落魄前,也曾见过大世面。
但得如今这老乞儿混得这般落魄,待衙役回过神来,便对自家方才被老乞儿一眼吓怯之事更是恼羞成怒,自觉颜面尽失,顿时推得愈发狠厉,口中咬牙骂道:“真个是油盐不进的老泼皮!洒家与你好生说道你却不听,非要逼洒家动手抬你不成?”
他捏起那砂锅大的拳头,比划两下正要下手,偷瞥了眼张彦正却又迟疑,转而一把攥紧这老儿的胳膊,便要将他扯起来架出去。
谁曾想刚一动手,那老儿又复冷冷望来,眯眼沉喝道:“撒手!”
这一瞬息,本如乞丐的老儿忽而爆发出令人侧目的威仪,堂堂正正不容置疑,比之张彦正还要正气凛然。衙役倏然惊悚,不由自主缩回手去,瞥了眼那老儿的气势,竟是不敢对视,嗫嚅不敢再言。
“老夫在自家地里困个午觉,莫非还碍得谁事?”这老儿嘟嘟囔囔,犹自不忿,“哼!这是哪家子的道理?”
他嘟哝抱怨两句,便自在树根下扭出个舒适的位子,神色渐渐安详下去,不旋踵又昏昏欲睡了。
待见这一幕,张彦正面色略显阴沉,瞪了眼那几个办事不利的衙役,只得亲自出马,正了正衣冠,行到这老儿面前轻咳一声,“这位老汉,不若讨个商量,我等跋山涉水而来,欲要拜访蜀中卧龙诸葛先生,总要清净些才好叙叙话,还望老汉行个方便……”
老汉几番受扰,此时实是烦不胜烦,对这张彦正也没好脸色,瞪眼道:“你等实乃俗不可耐!屁大的事情,碍老夫作甚?你等自去拜访,老夫自在困觉,两不相扰,哪来这般大的排场,见个人还要赶人不成?”
遇见如此软硬不吃的老汉,张彦正也惹得不快,也没了再劝的心思,冷哼拂袖道:“来人!将这老汉给我……”
话音未落,那茅庐木门吱呀而开,张彦正顿时噤声,却见那门中行出一书童,见得众人微觉诧异,却也仿若习以为常,老练作揖之余便朝那老汉鼓圆眼眶,瞪着那灵动双眼脆生道:“先生!先生!你怎地又偷懒?那老牛儿跑到何处去了?你也不看着点儿?”
“先……先生?”
张彦正闻言愣怔,随即震惊望向那如乞儿的老汉,心中起伏澎湃,已然明白事态有些糟糕。在此时此地,能被草庐书童称之为“先生”的,当世也怕唯有那蜀中握龙诸葛先生了。
但谁又能料到,堂堂当世大儒,在自家门前竟是一副乞丐模样,不修边幅毫无正型,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只是如此闹出误会来,怕是还未拜见便已得罪了先生,这也让张彦正始料未及,心下隐觉不妙。
他不禁讪讪一笑,却也本就是能屈能伸的人物,立马摆正心情,朝老汉恭谨一拜,随即歉然道:“晚辈孟浪,本只愿寻得清净,只因此番身怀圣谕,不敢让外人知晓,这才起意驱赶此地闲人,却是贸然得罪了先生,还望先生胸襟宽广,海涵恕罪……”
老汉却是听得撇嘴嗤笑,晒然道:“这世间人人追名逐利,等阶分明,权柄者鲜衣怒马,落魄者受人唾弃,却说谁不是生来十月怀胎,死后一捧黄土?若老夫今世无这大儒之名,当真只是宿卧荒野一老汉,今日自该被弃之如敝屐,被你等扫地出门,无处安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