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右慈轻声笑道:“藩王世袭罔替,按宗藩法例,需要三年守孝。我猜徐骁死前一定会启衅边境,再跟北莽打上一场打仗,好让他嫡长子顺利封王,以防夜长梦多。元本溪,我劝你趁早下手,釜底抽薪,早早打乱李义山死前留下的后手算计。”
元本溪一语盖棺定论,“知道你为何比不上李义山吗?”
纳兰右慈平声静气道:“知道啊,黄龙士骂我只能谋得十年得失,你是半个哑巴,我则是半个瞎子。”
元本溪一笑置之。
纳兰右慈皱了皱那双柔媚女子般的柳叶眉,“那小子果真孤身去了北莽,杀了徐淮南和正值武力巅峰的第五貉?”
元本溪点了点头。
纳兰右慈啧啧道:“那你就不怕?”
元本溪摇头道:“除非他灭得了北莽,才有斤两借刀赵家杀我。”
纳兰右慈笑道:“若真是如此,拿你性命换一个北凉一座北莽,你也是赚的。”
“那陈芝豹,你不担心养虎为患?”
“已不是春秋,莽夫不成事。天下未乱蜀地乱,天下已平蜀未平。占据蜀地,与坐拥北凉一致无二,无望吞并天下。”
“元本溪,我得提醒一句,这是我辈书生经验之谈。春秋之中,谁又能想到一个才二品实力的年轻将领,可以成为人屠?”
“不一样。”
纳兰右慈叹息一声,望着天空,喃喃道:“情之所钟,皆可以死,不独有男女痴情。据说北莽李密弼有一只笼子,养有蝴蝶,我们说到底都还是笼中蝶,唯独黄龙士,超然世外。元本溪,你有想过他到底想要什么吗?”
元本溪站起身,“人生三不朽,立言立功立德。一世三大统,尚忠尚文尚质。恐怕数百年乃至千年以后,才能给黄龙士盖棺定论。”
纳兰右慈没有恭送元本溪,坐在小榻上,“最好是黄龙士死在你我手上,然后我死在谢家小儿手上,你死在徐凤年手上,天下太平。”
元本溪突然转身笑道:“都死在徐凤年手上,不更有趣?”
纳兰右慈笑骂道:“晦气!”
等元本溪走出荒败道观,纳兰右慈想了想,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两字。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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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桌位,轩辕青锋冷笑道:“让你意气用事,是被大皇子赵武陷害了,还是被四皇子赵篆那只笑面狐坑了一把?”
徐凤年平静道:“多半是赵家老四。赵武虽说故意隐藏了身手,但应该没这份心机。”
“我听说太子就是这两个人里其中一个,那你岂不是注定得罪了以后的离阳皇帝?”
“谁说不是呢。”
“呦,连皇后娘娘都动了真怒,可你瞧着一点都不担心啊,装的?”
“我说装的,行了吧?”
“那女子就是胭脂评上的陈渔吧,是要做大皇子妃,还是宫里新纳的娘娘?”
“没兴趣知道。”
“我看着你跟她关系不简单。”
“瞎猜。”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徐凤年在锅里涮了几片羊肉,分别夹到青鸟和戊的碗里。
相由心生,女子十八变,轩辕青锋是徐凤年见过二十岁后还变化奇大的古怪女人,烂漫女子的娇纵气,家破以后的阴戾气,怀玺之后的浩然气。八十文,八十五文,九十文,步步攀升步步莲,看着轩辕青锋,徐凤年就经常想起那个在大雪坪入圣的男子。徐凤年对读书人向来有偏见,第二次游历中见到的寒士陈锡亮是例外,轩辕敬城更是。徐凤年当然对轩辕青锋没有什么多余的念想,只不过说不清是荣誉与共互利互惠,还是各自身处无路可退绝境下的同病相怜,对于骄傲得整天孔雀开屏的轩辕青锋,总持有一些超出水准的忍耐。既然庙堂和江湖自古都是男子搏杀的名利沉浮地,女子被裹挟其中,徐凤年大概对那些身世飘零又不失倔强的女子,总能在不知不觉中多付出一些,倒马关许小娘是如此,北莽境内早早死了女儿的贩酒青竹娘也是。
徐凤年好似想起一事,笑着朝挂帘里屋那边喊道:“洪姨。可没你这么当长辈的!”
妇人作势吐口水,“呸呸呸,小兔崽子,才喊了那女子一声赵姨,我哪里当得起一个姨字,小心让我折寿。来,给我仔细瞧瞧,啧啧,长得真是像极了吴素,亏得不是徐骁那副粗糙德行,否则哪家闺女瞎了眼才给你做媳妇。我这些年可担心坏了,就怕你小子娶不到媳妇。”
“洪姨,第一回见面,就这么挖苦我?徐骁欠你那几顿饭钱,我不还了。”
“喊姨就喊姨吧,反正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怕被你喊老喽。还什么银子,洪姨不是你那薄情寡义的赵姨,她啊,护犊子护得厉害,跟只老母鸡似的,只要进了家窝边,见人就啄,什么情分都不讲的。当年我跟你娘,加上她,三个女子姐妹相称,就数她最精明算计。可惜了,当年那点儿本就不厚的姐妹情谊,都给你们这两代男人的大义什么的,挥霍得一点不剩。”
妇人跟徐凤年挤在一条长凳上,轩辕青锋默默靠着墙壁而坐,眼角余光看到妇人说话间,不忘伸手拿捏徐凤年的脸颊,称得上是爱不释手,偏偏他还不能阻拦,如此有趣的场景,可真是百年难遇。
妇人揉了揉徐凤年的白头,柔声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徐凤年抿起嘴唇,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