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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和凌晨各有一章。)
稚子胡言乱语,何况还是说那禅祠外出现精怪的荒诞论调,自然惹不起波澜,采石山这边起先没有如何理睬,只是喜欢热闹的胡椿芽跟孩子们一起来到溪边,当她看到那家伙半生不熟的背影,不知为何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胡椿芽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站在溪边,瞥了一眼一身雪白的男子,原本依照她的性子,在外头吃瘪,回到了家里,总要找回场子才能舒服,可当下愣是说不出刺人的言语。正当孩子们一头雾水的时候,禅祠里走出一名衣裳华美的腴态妇人,如同一朵腴艳牡丹,比起青葱年岁的胡椿芽,胚子轮廓相似,只是要多出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风情,妇人见到女儿身影,愣了一下,流露笑颜,姗姗而行,等她临近,身材修长的白头男子已经站起转身,妇人大吃一惊,本以为是上了岁数的采石山客人,不曾想竟是个如此俊雅风流的年轻公子,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眸,妇人心中赞叹一声,此物最是能勾留女人心呐,稳了稳心神,正要无伤大雅女儿调笑几句,那年轻人已经自报家门,待人接物滴水不漏,言谈清爽,妇人自视眼光不差,心想若是能让这个年轻人入赘采石山,也算不亏待了椿芽。一番攀谈,妇人都是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让胡椿芽臊得不行,好说歹说才拉着娘亲往山上走去,偏偏妇人还一步三回头与那俊逸公子搭讪,要他明儿得空就去山上赏景,那个年轻人都应承下来,等到娘俩几乎要消失在视野,这才下山去住处,恰好妇人转头对视一眼,他笑着挥了挥手,一直在禅祠内吃斋念佛的妇人转头后,笑意敛去几分,小声询问道:“椿芽,这个徐奇是什么来头?”
胡椿芽就絮絮叨叨把龙尾坡上下两场风波都说了一通,妇人苦笑一声,笑话自己竟然还有要他入赘的念头,感叹道:“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将种子弟喽,采石山庙太小,留不下的。”
胡椿芽愤懑道:“留他做什么,要不是看在周姐姐的脸面上,我才不让上山蹭吃蹭喝。”
妇人伸出手指在女儿额头点了一点,打趣道:“知女莫若母,在娘亲面前还装什么母老虎,别看你现在这么疯玩,娘亲却知道你以后嫁了人,定是那贤妻良母,会一心相夫教子。”
胡椿芽挽着娘亲的手臂,撒娇嬉笑,好奇问道:“娘怎么知道那家伙是将种子孙?”
妇人便是远近闻名的采石山悍妇胡景霞,轻声道破天机:“这个年轻人身上有股子跟你外公一般的气势,非得是血水尸骨里滚过的人物才能如此,官府衙内们就算同样脸上跟你客气,志骄意满在骨子里,可也万万不是这个味儿,再者你又说这男子在龙尾坡上说杀就杀光了一百多号铁庐甲士,要知道离阳庙堂,文臣武将,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家中没有军伍出身的大佬坐镇,万万不敢如此胆大包天,否则任你是六部尚书的嫡子嫡孙,也不会如此跋扈行事,你又说此人的扈从,坐在马上轻轻一矛就捅死了那尊魔教魔头,分明是一位战场陷阵上的万人敌,椿芽,咱们采石山不能掉以轻心,这就跟娘一起去你外公那边细说一遍。”
胡椿芽赌气道:“我不去!”
胡景霞嫣然一笑,只是牵住女儿的冰凉小手,往山上缓缓走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惜大多由深转浅,相忘江湖。
徐凤年回到幽静竹楼,发现顾大祖和黄裳两人似乎等候许久,致歉两句,就跟竹楼丫鬟要了一壶酒,加上袁左宗四人一同围炉而坐,炉子四脚驻地,中间搁了一个大腹铁盆,盆内盛放木炭,夹以木炭燃烧过后的灰烬,蹲在炉边的丫鬟握有一枝铁钳,在一边轻巧拨弄翻转盆中木炭,让炭火不至于太过旺盛烫人,也不至于熄灭,她蹲在那儿,火光映照着一张俏脸微红,徐凤年知晓了处置这种陌生火炉的法子,就笑着从丫鬟手中接过铁钳,让她先去休息,等丫鬟走出屋子,笑道:“要是有地瓜,或是南边的粽子,烤上一烤就香了,烤成金黄色,那才叫一个美味。第一次出门游历,比较落魄,可也不全是饿极了才觉着好吃,是真好吃。”
顾大祖点了点头,敷衍附和之后,沉声说道:“先前跟殿下谈论,殿下确是对《灰烬集》烂熟于心,并非临时抱佛脚跟想着我这个老家伙套近乎,既然我顾大祖想去北凉贫寒之地施展手脚,那有些话就不藏着掖着,正如《灰烬集》开篇所述,天下险关雄镇,归根结底,不在地利之险,而在得其人而守之,北凉贫寒,这个贫不光在银钱与地理之上,更在人之一字上,北凉王治军,顾大祖佩服得很,可这些年朝廷处处刁难北凉,使得北凉一直形成不了有气象的士子集团,原本好不容易有个姚家,姚白峰就给朝廷弄去京城,算是填了宋家倒塌之后留下的窟窿,好似那一个乡野婆娘常年跟城里阔绰爷们眉来眼去,终于嫁入高门做了小妾。加上春秋一直为天下士子视为大不义,北凉王被当成了折断读读书人脊梁的罪魁祸首,更不会有豪阀世族前去投靠你们徐家,生怕在青史上留下污名,愧对先祖。北凉这亩田地的青黄不接,已经是燃眉之急,李义山是当世大才,同样难就南在无米下炊。如今陈芝豹出凉,使得大批将领赴蜀,隐然要自立门户,就等他获封蜀王,掣肘北凉,更是让北凉成了一座四面漏风的飘摇屋子,这时候就需要大量新鲜人物去缝补围墙窗纸,北凉的院门外墙还好,有北凉王麾下三十万铁骑,一时半会不论是离阳朝廷,还是虎狼北莽,都不敢轻易挑衅,可让屋子暖和的窗纸,终归得靠文臣能吏去搭手,武人骑得烈马提得铁矛,可要他们去做绣花针的活计,不合时宜!”
徐凤年平静道:“青党执牛耳的陆家,离阳八位上柱国之一的陆费墀,算是货真价实的两朝权臣,在兵户吏三部都曾呆过,致仕之前连首辅张巨鹿也要对其执弟子礼,这位老柱国有意让陆家一名女子嫁入北凉。这趟返回北凉,去上阴学宫是私事,去青州拜见陆费墀,才是正事,我试图说服老人举族北迁。”
徐凤年伸手拨动炭火,笑道:“以前开不了这个口,一来是联姻之事尚未板上钉钉,就怕北凉这边到头来是自作多情,我丢脸没事,徐骁可丢不起这个脸。再则火候不到,当时青州在朝廷以抱团著称的青党,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树倒猢狲散,如今在张巨鹿一手操控之下青党分崩离析,青党其余两家各自攀附张党顾党,想必陆家也是时候为自己谋求退路,毕竟陆家当年最为势大,给其余两个豪阀挤压得抬不起头,彻底分家之后秋后算账,是怎么都算不过其余两家的。因为这会儿陆家可就是寡妇睡觉了。”
一直没有插话的黄裳纳闷问道:“寡妇睡觉?此话怎讲?”
顾大祖大大咧咧笑道:“上边没人!”
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行事的黄裳悄悄呲牙,赶忙低头喝酒。
徐凤年笑道:“势力盘曲的陆家全族入凉,是一剂猛药,而单枪匹马的黄大人孤身赴凉,是一贴温药,对北凉来说缺一不可。除此之外,北凉也愿意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很快全天下就会知道陈锡亮和刘文豹。”
黄裳咀嚼片刻,轻声道:“寒士,好一个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