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探着询问原鲲鹏:“可以吗?”
原鲲鹏沉默了几秒,蓦地展颜一笑:“你还没出门口,我们还算是朋友,虽然只是几分钟的朋友,朋友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会尽量满足。跟我来。”
郑翼晨面露喜色,跟着原鲲鹏走向了西北角一处偏僻的厢房,徐沐风也跟了上去,他知道这间厢房摆放着原振强的骨灰,已成了禁地,平日里只有原鲲鹏一人进出,就连徐沐风和他那么好的交情,也从来没有踏足进过。
原鲲鹏走到门前,正要推门而入,突然像是警觉到有些不妥,上下整理好衣装,这才推开房门,带着两人进门了。
偌大的厢房除了正中摆放的一张神台,四周空荡无物,地面十分干净,纤尘不染。
神台上摆着一个骨灰坛,一块用正楷字体镌刻着原振强名讳的灵位牌,一个香炉,除了这些必备的物件,还另有一个长方形的盛物木盒。
木盒开着盒盖,以白绸为底,盛放着一支锈迹斑驳的步枪,数十块军功勋章,还有一套破旧的军装,想来是原振强昔日的遗物了。
原鲲鹏语气平静:“你去拜他吧,这些天来,只有我一人祭拜,他也挺寂寞的,有你这个老友来见见他,叙叙旧,挺好。”
他说完,背负双手,往门口去了,徐沐风见原鲲鹏走了,着急着和他说几句话,消消他的怒火,到了神台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匆匆忙忙跑出屋子,追赶原鲲鹏去了。
郑翼晨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离去,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那张神台上,心情激荡,如同被勾了魂魄一般,一步步走上前去。
往日和原振强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泪水不知不觉间,迷糊了双眼,遮挡住了视线,可这个桀骜老人在脑海中的音容笑貌,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郑翼晨点燃三根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将香插在香炉的正中,后退了几步,席地而坐。
“强叔,你可真是害苦我了,居然把罗宾托付给我,这不明摆着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有时候我都觉得它是主子,我成宠物了。”
“我真后悔当初没跟你结拜为异性兄弟,原鲲鹏见到我就得叫叔叔,看他还敢不敢威胁要杀我。”
“强叔,没能再听你说那些唬人的故事,真是怪无聊的。”
“强叔,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了,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遵守和你的约定,成为中医的传承者,卫道者,和传播者。”
“我要让有阳光照射到的地方,都留下中医的足迹!”
他像是昔日与原振强相处时那样,肆无忌惮的叙说着自己的苦与乐,笑和泪,仿佛老人也坐在他面前,怀里抱着罗宾,被他的话语调动情绪,或笑或骂,一如往昔。
郑翼晨说了许多,谈到了罗宾,雷动,董爱玲,原鲲鹏与卫道唐的恩怨,说着说着,突然间面露怒声,嚷嚷道:“你个臭老头!明明有可以救你命的医术,干嘛要藏着掖着?早点把玉佩交给我,我不就能救你命了么?区区骨癌,又算得了什么?真是不可理喻!”
他发泄着心中不满,高亢的嗓音在空荡的灵堂回荡不休,甚至连插在香炉那几根香的香灰都震断飘落,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郑翼晨猛然一醒,自嘲一笑:“我可真糊涂,和一个死人怄气。”
他站起身来,对着原振强的灵位躬身一拜,露出一个笑脸:“死者已逝,我也不必牵肠挂肚,还是把剩下的时间,留在活着的人身上吧。我要去和你儿子作对,治病救人去了。”
他面色决然,走出了这间屋子,紧紧合上了门户。
在两扇木门即将完全闭合的那一刻,他的视线穿过门缝,落在了原振强的骨灰坛上。
当郑翼晨离开这里之后,他和原鲲鹏就是对立的关系,再也不是朋友,就算以后再有机会到这间院子,也没机会到这里来。
原鲲鹏绝不会让一个立场相左的人,祭拜自己的父亲。
这一眼,是他与原振强交流的最后一眼。
当他平复好心情,重新走到了梧桐树下,就见徐沐风搭着原鲲鹏的肩膀,有说有笑的,原鲲鹏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的样子,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冷眼望着徐沐风唱独角戏,面色倒是比之前缓和许多,看来徐沐风的话唠模式还是收到了一些成效。
见到郑翼晨走过来,原鲲鹏再没心思听徐沐风喋喋不休,打落他搭肩的手臂,径直走向躺椅,打开了录音机,继续听着未完的京剧。
他冷然说道:“话也说了,拜也拜了,遂了你们两人的心愿,现在可以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