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深吸一口气,微微抬了下颌,看着解语道:“在父母面前何其乖巧,在外头就变了个人。我与你父有些渊源,怎么说也算得上你半个长辈,管你也是合该的。”
解语见汪直一副将舒清江当做自己人的模样,嗤笑一声说:“汪大人还真是想得开,渊源?也是,若不是我爹,您也不会有如今地位,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您是该多谢我们舒家。”
为使自己说得有气势,解语也不看汪直,只盯着车窗处,微抬了下颌,语气不善带了戏谑。
一旁的汪直看着解语的侧脸,静静地不语,似乎有些惊讶,整个人便一丝不苟地坐着,一动不动。
解语见汪直不说话,心想他定是生气了,于是趁热打铁,转过头说:“汪大人,你以为我爹是真心敬着你吗?你知道他私下里如何对我说吗?他说要我忍着给你敬茶,还告诉我不要怕,因为……”解语想说那句话,但是看到汪直的眼睛,却又生生忍住了。儿时的那夜,她学会了看星星,想起与他一起度过的时光,再看他的眼睛,她如何都说不出口。
汪直见解语说得吞吞吐吐,自是不信的,也是不在意的,反正他也没指望舒清江感恩戴德,他不稀罕。“你爹,不会说这种话,他也不敢说。”
见被汪直识破,解语狠狠心,手心掐进掌心,不忍再看汪直的眼睛。
她必须离间汪直与舒家的关系,必须激怒他,即使自己有可能被牵连,但是只要叫舒家跟着遭殃,她就觉得值了。
想到此,解语转头看向车窗,一字一句道:“我爹叫我不要怕,即使我是个女子,也不必怕见你,因为你就是个阉人。我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还当我们舒家欢迎你吗?汪大人,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是,你是曾救过我,我爹也道过谢了,您觉得您就仗着我恩人的份上,就能随意进我的车子吗?”
解语嘴上说得狠,心里却如滴血般。她还记着儿时那个夜晚,两个各有故事的孩子依偎在一处,互相诉说着心肠。
若不是她,也许他就逃走了,虽说年纪小,但就算乞讨做了山贼,或是被卖了为奴,也好过如今成了个阉人。
她欠他的,但是如今却要以这种方式来报答。她不能为他做什么,只希望他能痛快地将舒家斩尽杀绝,惩罚这些害他成为阉人的舒家人。
然而,此时的言词无疑会给他造成很大的伤害,解语心里晓得自己不该这般说,但却又必须这般说。她要激怒他!
解语眼睛里微微湿润,只等汪直发怒。余光看得出,他的双肩已经微微抬起,想来是猛吸了一口气,原本以为他会发火,却没想到他只是慢慢抬起手,将拇指上的扳指凑到鼻下嗅了嗅,接着又恢复了平静。
解语见他没有如自己的期待的那般,忍着心里的痛,又说:“你一点都不气吗?你就算不是男人,也该留着些男人的骨气吧?”
解语说完,车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解语再说不出口了,她做不到如此伤害汪直,那个儿时孤寂的夜晚陪着自己的男孩子,那个将她冰凉的脚暖在手心里的男孩子。
汪直听得解语的话,脸上依旧僵硬,身子依旧挺得直直的,依旧紧抿着双唇收敛着下颌,眸光似有些微颤。他的脸微微泛了红,总算有了些许颜色,压抑着的眸中的流光,似春水般流淌,呼吸也不知不觉加重了。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她的话字字句句刻进他的心里,一刀刀剜着心口的细肉。那些独自的夜晚,他每每总会想起在舒家最后的那个夜晚,每当无眠时,他总会将手拢在眼侧,想着那晚的夜空。
他想了这么多年,一朝竟然重逢了,一刹那,儿时的记忆蜂拥而来,挤满了他的心。他竟痴人说梦,还幻想着其他?
解语这番话,汪直彻底醒了,本来就如琉璃般易碎的梦境,一朝破灭后,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空虚和无助。
习惯收敛自己的情绪,即使胸口疼得厉害,除了嘴角痛苦的抽动,他没有一丝变化。
汪直就这么一直坐着,待自己的心口不那么痛了,才轻轻道:“你想寻死?为何?为何要寻死?”
解语冷不丁被戳穿心思,怔了怔不承认,死撑着笑道:“汪大人,您也太高看自己了,我们舒家得罪了你,你就能随便找个借口将我们舒家满门灭了?可你莫要忘了,我们还有万阁老这门亲戚。”
汪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即使听到解语说到那处最伤人的话时,他也能很快恢复平静。此时,他已经全然自如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慢慢起身到了车门口时,顿了顿只微微侧过脸。“南边遭了灾,会有灾民流窜,一个女子家,不可随意出府。”
掀起车帘,阳光从车外射进来,汪直的半张脸映在光线下,轮廓像镶了一层金光的边。
解语不敢去看,只用余光瞥见感受着。
说完,汪直下了车,留给解语依旧高傲的背影,仿佛从不曾受到伤害,仿佛一直都是天之骄子。翻身上马,扯过缰绳,这才觉出紧张的自己,方才的手心都被指甲嵌痛了。他依然挺直腰背微仰了下颌,单手执缰驱马而去。
人走远了,远得连蹁跹的袍角都看不到,解语忍不住泪涌了出来,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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