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妈妈拿着布巾给她擦干手,“送走了,彭姑姑说后日午时之前会过来。”
袁明珠坐下,“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也是不打算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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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妈妈用眼尾的余光偷觑了一眼她的表情,“奴婢刚刚看到世子了,……。”
袁明珠抬眸。
郑妈妈咽了一口口水,“世子爷坐在柳树下呢。”
俗语说:夏不坐木,冬不坐石。
这大过年的,一个人坐在外头石桌椅上呢,怪可怜的。
袁明珠怔愣了一下,知道郑妈妈说的柳树下指的是哪里。
“他坐那干嘛呢?”
问完就沉默了,抿了抿嘴唇。
从她的院子往二门去,经过一处廊道,透过廊道的花墙能看到墙壁的另一边,那里是一处园子,里头有从后园引过来的水建造的水塘,水塘边植了柳树。
柳树下放置了石桌石凳,是夏日纳凉消暑的好去处。
袁明珠只觉得喉头像是被堵住一样,有些发梗。
她只说把顾重阳支开,怕他打碎祭祀用的器皿,没有嫌弃之意。
心底无声叹息。
对着别人,顾重阳就是一颗顽石,软硬不吃。
对着真正亲近之人,他只是长得像顽石,竖起坚硬的壳表现得坚强,实际内里软得一塌糊涂。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担心他会对落到如今境地的顾舟软了心肠。
袁明珠站起来,“我去看看。”
总不能放任他在那边吹冷风。
郑妈妈忙让人去取大衣裳。
大衣裳还没取来,春桐先来了,轻声禀道:“夫人,双喜家的来了。”
袁明珠看了一眼拿着大衣裳过来的夏溪,挥手让她退下。
双喜家的领了命令去探黄姨娘主仆的底细,这是完成了任务,过来复命来了。
转身对郑妈妈说:“妈妈去把世子请来吧,让世子也一起听听。”
郑妈妈双唇翕合,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只躬身应了一声,“是。”
出门去寻顾重阳。
袁明珠在下首的位置上坐了,吩咐把双喜家的叫进来。
双喜家的最早是被茜罗收服的,她那时候是看中茜罗跟世子爷共患过难。
故剑情深,本来打算着茜罗以后即便不能做世子夫人,做个姨娘也手拿把攥。
跟着她就算吃不着肉,总少不了一口肉汤喝。
还真让她押对了宝,那小丫头居然是世子夫人的人,一人得道,他们这些追随的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那些押宝红绡的人,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双喜家的跟在夏溪身后,看夏溪要给她打帘子,忙一步上前,“我自己来,自己来。”
把帘子撩起来,等夏溪进去以后,才弯腰进去。
世子夫人这里她之前来过一回了,她悄悄扫了两眼,因为相隔日子不久,这回来的摆设跟上回没有多大变化。
夏溪隔着内室的帘子回了一声:“夫人,人带来了。”
“进来吧。”
声音软糯动听,双喜家的却觉得从中听出不容忽视的威严。
下意识的就带上小意拘谨,步幅变小,脚步变轻。
进了暖阁,未敢张望,就只看到罗汉床的脚踏上半截罗裙下,松绿色的绣花鞋半遮半掩。
行礼之后被叫起,又赐了座。
双喜家的在脚踏上坐了,上首夫人也未说正事,只问家中老小可好。
让她心里直嘀咕,不知夫人这是何意。
却也不敢怠慢,“奴婢是打庄子上提上来的,孩子爹老实,没什么大能耐,就是有一身笨力气,还在庄子上,
老大是个闺女,已经出嫁了,下面三个小子跟着孩子爹在庄子上干活,大儿媳妇相看好了,明年夏天就娶进门,最小的闺女也在府里,跟着她纤竹婶在厨房。”
袁明珠看看她的面相,大脸盘子黑皮肤,浓眉大眼,属于那种不丑也不耐看的长相。
生的孩子若是随着她的话,确实适合在厨房当差。
“过节奴婢要当值回不去,孩子爹带着他们进城来了,带了许多年货,这两年庄子上收成好,家里日子过得挺好的,奴婢盘算着……。”
盘算着什么还没说,外头当值的喊道:“世子爷。”
门帘掀起,顾重阳阔步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袁明珠看着他微微青紫的嘴唇,并未说什么,只把自己手边的一碗热茶挪到他面前,“喝点热茶暖和暖和。”
双喜家的看到世子进来,忙起身行礼。
用眼底的余光看到夫人捧着茶碗的手骨肉均匀,白润得像染着一层水光。
与世子指节修长,略带粗糙的大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双喜家的好像明白了什么,把说到一半的话咽回喉咙里。
同时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
顾重阳端了茶,在袁明珠的注视之下喝了几口,嘴唇渐渐恢复血色。
双喜家的就听到世子问道:“黄姨娘那边说了什么?”
听到问她,双喜家的忙躬身回话:“回世子爷,黄姨娘身边的银杏把经过都跟奴婢说了,……。”
袁明珠觉得,这世间,从古至今,有些规律一直没变过,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
双喜家的能如此之快的取得黄姨娘主仆的信任,用一句话现代说法总结:一起同过窗,不如一起嫖过娼;一起嫖过娼,不如一起分过赃。
当以为有了对方把柄的时候,关系紧密不紧密说不好,但肯定空前和谐。
防备心也会相应降低,一些不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不会瞒着对方。
所以双喜家的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她们的信任,很快就把银杏知道的那点子事都掏了出来。
黄姨娘离开主院的经过,尤其是制服看角门徐婆子那一段,感觉挺神秘,觉得有隐情,说白了其实很简单。
五字箴言:威胁加利诱!
不外如是。
“银杏说,看角门的徐婆子听到他们砸锁的声音就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人,不过喊了几声也没有人过来。”
“她和黄姨娘都挺害怕的,她们两个合力或许能制服徐婆子,但是想不惊动其他人制服徐婆子很难,黄姨娘有所顾忌不敢动粗,就把收拾的一包细软给了她……。”
黄姨娘抱着块石头对着那徐婆子,说“你觉着我一石头砸你脑袋上,别人听到了来不来得及救你?”
“命是自己个的,你觉着你今个死在这里,夫人会善待你家人吗?”
大胡氏的刻薄寡恩,府里谁人不知?
“别妄想夫人会善待你家人,你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跑去打牌去了,估计死了家人还得受你牵连。”
趁着徐婆子犹豫,黄姨娘把她身上那包细软拿了出来,“我是真心为你好,不想手里沾上人命才劝你,
你大声喊了人来,我们肯定拉了你垫背,咱们谁都落不了好,我们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你别声张,这些银钱就是你的。”
看着那一包黄的白的,徐婆子面露贪婪。
却怕有命拿没命花。
“你傻呀,你不会把这些银钱藏起来?装成被我们打晕了,就是夫人发落你,也不会太重,最多把你的差事给撸了,
有这些银钱,不比你当差强,待以后这事揭过去了,拿着银子再走门路,说不定就弄个更好的差事。”
徐婆子想想,确实如此。
很配合的让黄姨娘她们给了她一棍子,被打晕了,把人给放跑了。
跟脑筋急转弯似的,说开了就觉得“啊,这也没什么难的。”
但是那种情形之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有急智不够,只有处惊不变也不够,得既能处惊不变,又有急智。
袁明珠看了一眼顾重阳,顾重阳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感慨,“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女人,跟内宅里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觉得黄姨娘就是她需要的人,能肩负起她需要她去做的事。
双喜家的汇报完,从衣袖里拿出一只荷包,“这些是银杏给奴婢的好处。”
袁明珠哪里会觊觎这点小钱,总得给些好处才好驱使人,笑道:“给你的你就拿着好了,正好过年,给家里人买些过年的年货。”
双喜家的内心一喜,行礼道谢:“多谢夫人。”
打发双喜家的下去以后,袁明珠问:“年夜饭做得怎么样了?”
像是不知道顾重阳在柳树下坐了挺长时间。
顾重阳:“饿了吗?”
像是在柳树下坐了挺长时间的人不是他。
袁明珠:“有点饿了。”
顾重阳知道她因为今日要祭祖,起得比平日早,起来了不饿吃得少,后头饿了又赶着去查看祭祀的贡品,也没怎么用饭。
吩咐郑妈妈:“去厨房催催。”
郑妈妈偷偷扫视了两人一眼,下去安排人去厨房看看。
回来隔着帘子,听到世子在说:“饿了就先吃点糕点垫垫。”
跟着说话声一起响起的还有盘子被挪动的声响。
“不吃,现在吃了,回头大餐上来就吃不下了,我喝点水就行。”
是夫人的声音,带着些许娇纵。
让郑妈妈忍不住往帘子跟前挪了挪,耳朵几乎贴到帘子上。
顾重阳看着被拍了一下的手背,把糕点放回盘子里,“想吃什么随时可以让厨房做,哪里就至于饿着肚子等。”
袁明珠伏在桌子上,两手有气无力的托着腮,“你不懂,那么多好吃的放在眼前,一样吃一点,一下子就把肚子吃饱了,就得空着肚子才能多品尝几样。”
瞥一眼那块糕点,很有骨气的挪开眼神,“这一块糕点吃下去,就会耽误我品尝两三样菜呢。”
顾重阳被他的歪理邪说逗得勾起嘴角。
“照着银杏所说,岑姑娘并非黄姨娘收买了,那她是谁的人?还是说她落水就是巧合?”
引着她说话,注意力分散了,就不会感觉饿了。
偏袁明珠不配合,“肚子饿,没力气想,等我吃饱了再想。”
端着茶碗小口小口的啜了几口。
水都舍不得多喝的模样,让顾重阳又心疼又无奈。
好在也没等太久,去厨房催饭菜的夏染就回来了。
“厨房的管事说可以上菜了,在哪里摆饭?”问郑妈妈。
郑妈妈贴着门帘又听了听,里头夫人正哼哼唧唧呢。
亏得世子愿意迁就她,换个人家当家主母这样不庄重,男人怕是早甩脸子了。
向里头请示道:“世子,夫人,厨房说能上菜了,摆在哪里?”
顾重阳看看饿得身上没有四两劲,坐没坐相的袁明珠,“摆在暖阁里吧。”
想来明珠也没有力气走别处吃饭了。
他倒是乐意为她服务,把她抱过去,就怕她不会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