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回前世(1 / 2)

众人眼前徐徐展开千年前的旧事,那是极其的久远,极其的漫长的一段,其间所经的人,所经的事,如今莫不是化作长河浮尘,再无处可寻,但落葵和京墨如今想来,却无比清楚,连细节都不曾有一丁半点的遗漏,那是怎样的刻骨之恨和刻骨之爱。

千年前诸侯纷争割据,大大小小的诸侯国有数十个之多,最大的诸侯国是陈国,而最富庶的是黎国,黎陈两国间,隔着大片的戈壁,人畜难行,鸟兽绝迹,故而数十年来两国秋毫不犯,相处虽谈不上和睦亲近,倒也相安无事。

玉竹公主是黎国国主的小女儿,年幼时便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及笄后更是出落的绝世倾城,再加上国主请了名师,刻意调教之下,终是习得文武双全的好本事,故而,想与黎国结成秦晋之好的不在少数,可国主千挑万选,偏选定了出身寒门的白商陆,那时的他人品样貌才能俱佳,又是黎国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将军,战功赫赫,单单那张俊朗无双的脸,就迷倒了黎国的大户小姐并小家碧玉了,与玉竹足称得上是郎才女貌。

黎国十六年的冬天,雪下的极大,罕有的铺天盖地,纷沓而至,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黎国地处江南,素来少见如此大的雪,这雪来的轻软无终,绵绵不绝,把个大好江山弄成了一片缟素,直教人顿生不祥之感。

数年来陈国四处征战,极力扩张国土范围,隐隐有一统江山之意,唯有与黎国一直相安无事,而这年冬天,陈国不惜重兵越过戈壁滩,聚集在黎国的边境上,大战一触即发,白商陆以准驸马的身份领兵出征,与陈国大将军石决明,决战在黎国边境,这便是史书上曾记载过的陈黎之战,那场大战死伤无数,令江山染血,天地失色,可在史书上只不过是寥寥数笔,一页薄纸而已。

既然是准驸马,就是离着驸马还差一步,只待凯旋归来便可与玉竹完婚,玉竹得知白商陆出征的消息时,正在梳妆,手中的一枚玉簪直直坠地,摔成数段,她望了望铜镜中的自己,暗道刀剑无眼,又不会因着商陆是准驸马而绕着走,若是来个擒贼先擒王,若是他死在了战场上。她想了又想,做出与私奔无二的事来,连夜出宫追随未婚夫,将皇家的体面丢到了边境上。

正史上并未记载过玉竹的这一举动,或许史官也觉得此事过于惊世骇俗,皇家的颜面尽失,不过野史上却写的有声有色,百年流传下来,竟成了书馆中必听的一段。

玉竹不是寻常只知晓披金戴银,吟诗听曲儿的柔弱女子,她的青丝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泻散乱,面上满是暗红血污,一身戎装经了跋涉奔袭,已是破旧不堪。

她胯下的一匹骏马,早已担不起个骏字,只依稀可辨是匹白马,迎着刀子般锋利的风雪艰难前行,白商陆昏迷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这一幕他至死难忘。

彼时的白商陆受了重伤,一杆滴血长枪,掀起粘稠的血腥气,这杆枪不知挑下了多少人的性命,他的周身尽是扑地死尸,而他的盔甲战袍被乌黑的血迹漫过,在胸前绽开浸在血中的曼陀罗。

黎国大军全军覆没,他也身中数箭,被众多陈军士兵包围,不是命丧于此就是要被活捉,玉竹赶到时,两柄长剑舞的寒光闪闪,夹杂着北风细雪,刺过众多血肉之躯,单是秀眉微挑出的冷意,便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胆气,她最终将他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揽住他满是血污的面颊身躯,两行清泪和着血色,无声的蜿蜒而下,一双沾满血迹的手微微颤抖,她轻声道:“咱们走。”

言罢,玉竹抹去泪,眸色坚毅,迎着纷纷细雪与刀子般锋利的寒风,无所畏惧的在敌军遍布的边境线上躲躲藏藏,走了一月有余,方才逃回了黎国都城。

白商陆捡回一条命,缓缓转醒时已身处于一间民房中,城外满眼是陈国的旌旗飘扬,震耳的擂鼓声声。

而此时的黎国,早已换了天地,不再是那个富庶之国,而是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黎国的大半国土皆被铁骑踏过,只剩下了这座都城,也被重兵围成了铁桶,已是人家的囊中之物了。

此时的玉竹全然没了做公主时的珠圆玉润,瘦的眼窝深陷,脸上嵌着两只大而无华,微微呆滞的眼眸,白商陆一见她的模样,就知她这一月的艰难苦楚,就知他能活下来是多么的不易。

她仍旧一如往昔的容色端庄大方,处变不惊:“黎国兵败,国破已势不可挡,我身为一国公主,自然要与黎国同进退。”早知晓她不是寻常女子,可没料到她竟如此坚毅,寻常女子遇到国破家亡的情形,定然是抱住夫君先痛哭一场再说,可她说这番话时却没淌下一滴泪。

白商陆转眼间满眼水雾,哽咽不断:“若是国破,你必然会被掳去陈国,我们怕是永无相见之日了。”

她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半片螺钿镜,眸色深沉,深得如暗色蔷薇,唇边勉力绽出一抹笑,泛起苦涩:“这个给你,你我二人一人一半,若真如你我所料,那来年的正月十五,你定要拿着这个到陈国都城最繁华的集市上与我相见。”

玉竹想,自古以来离别皆是以花期而诺,繁花花期不定,开谢难测,以此为诺,难保与繁花一般空落寞,难怪古往今来,大凡以花期为诺的男女,多数都没有个完满的结局。她以螺钿镜为诺,只盼着与他能有个完满的结局。

黎国兵败如山倒,被陈国攻破都城,大将军石决明掳获了国主,王后,嫔妃,皇子,公主,皇亲国戚并大臣共计三百一十八人,玉竹自然也难以幸免,公主一朝沦为阶下囚,要一同押往陈国都城。

临行的那一日,是个阴霾天,铅云低压,纷纷雪下,黎国素来以骨红照水梅著称,一入隆冬,红梅绕屋是难得的胜景。国破之时,梅花开的正盛,落梅成愁,茫茫白壁间的簇簇嫣红,恰如飘零滴血的故国人心。迷雾中的黎国繁华旧梦落幕,千年后,有谁还会记得这个地处江南的小国。

白商陆躲在拥挤的人群中,随着众多百姓围观繁华褪尽的皇亲国戚,只是他的心境与旁人不同,也不能说百姓对国破一事皆是拍手称快,毕竟黎国国主还没有昏庸到治国无能,民不聊生的地步,百姓只能说恐慌多于悲恸,如今一见国破也并无性命之忧,也无关生存大计,大抵那点子恐慌也就没了踪影。

而白商陆则更多了几分离愁别绪,眼看着未婚妻被人掳走,驸马身份成了泡影,层层重压之下,伤人伤己,难免会伤的多一些。

国破了,可日子还得照旧过下去,陈国的官员接管了黎国都城,玉竹等人被石决明押解回陈国,白商陆藏匿在逃难的人群中一路跟着,看遍世事繁华,饮遍人情冷暖,其间的艰辛自不必言,但至少自由不受拘束,不必看人脸色。

可玉竹就没这么好运,她已不知在心里念了多少遍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句话了。她一个亡国公主,现下成了阶下囚,之前的几多尊贵早成了过眼云烟,连国主王后都饱受欺凌,更何况是她,这一路上,连押解的兵卒,也敢对她动手动脚,刚刚上路三天,她的衣裳就险些成了破布条。

白商陆一路跟着,玉竹的七灾八难无一不牵动他的心,他早已怒不可遏,几次按耐不住要冲上去,好在他没有被怒火烧昏了头,否则单单那数以万计的弓箭手,顷刻间就能将他钉成刺猬,还谈什么螺钿镜之约。

而玉竹仿佛在回首间瞧见了暗处的白商陆,淡笑着摇摇头,唇角微动,分明是在说:“莫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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