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北城,衙门。
“南方多瘴,瘴毒虽轻,化入五内易养恶疾;又兼终年潮湿,皮生红疹,瘙痒难耐。臣多方寻医,皆曰药石不可克也、金针不得度也,长久之计,宜离此地……”
“微臣乞命。”
书房里,鲍丰学搁笔,拿起纸张轻轻吹气,让墨迹尽快干透,吹着吹着,他双手一合,把难得的一手好字给揉作一团。
他写的是辞呈。
朝中有例,官员无事不得请辞,想辞官的话,一是借口父母新丧、需回家丁忧,二是假托身体有恙、缠绵病榻。鲍丰学哪敢咒长辈早死,当然只能选后者。但他知道,他只是没有勇气面对第三个选择——谢罪辞呈。正所谓“掩耳盗铃”,并不是不自陈己罪,罪过就不存在。所有人都看见了,而且看得非常清楚,所以也必须有人自觉地站出来给天下一个交待。
再次提笔,鲍丰学觉得笔杆沉重如椽。
“自上任以来,民生吏治,无不亲力;农桑嫁娶,无不亲察。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常悬惕厉之心,但求无愧天地君亲师。然,罪臣耳目昏庸,治理无方,民众死伤而不知,妖孽出没而不防……”
“罪臣乞命,心力交瘁,叩首叩首。”
怪的是,鲍丰学书写之时满心沉重,写罢却身轻如燕,多日烦忧扫荡一空,神清气爽,彷如年轻十岁。他擦擦汗,欣赏着自己的字,呵呵笑了起来。
捕快几乎死伤殆尽,这是自己的第一个把柄。雷老狗趁虚而入,想以此把柄拿捏自己,于是自己向家族求助,想掩盖此事,怎知遇上怪物攻城,这就是第二个把柄了。纵然家里再手眼通天,也已无法掩饰。
既如此,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主动递上辞呈?雷振宇想要利用自己,那么自己干脆辞官,让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要的是当官的鲍丰学,而不是辞官的鲍丰学。相信这一步棋会大大出乎对方意料。辞官不但不是臭棋,而且还是死中求活的唯一妙着,只要家里以及那位贵人继续支持自己,迟早可以官复原职,甚或更进一步——宦海浮沉,看得可不是一朝一夕。反过来说,若自己真被雷振宇利用,家里必然会冷落自己。该怎么选择,不是早就一目了然了吗?
但在辞职之前,先把贵人拜托的事情给办了。
也罢,就再与雷老狗虚与委蛇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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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北城,城主府。
丁大师昨晚已告辞。雷振宇再三挽留不得,欲送上车马财货,皆被丁大师婉拒:“此行本就低调从事,何须大费周章?”竟不带走一物。
据线报,丁大师身边有房丰随侍。雷振宇早就派人调查房丰,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薄情寡义,无半点可取之处,属于雷振宇最瞧不起的那一类人,能得丁大师看重,无非是此人被蜘蛛精植入的“妖力之种”罢了。以魔头为棋子,丁大师也是好魄力。
城主正闭目冥思,忽然有人来报:鲍丰学着官服,孤身前来拜访。
官服?公事?孤身前来,似是和谈,不似示威。雷振宇心念一动,决定接见对方,看看葫芦里卖什么药。
一日不见,鲍丰学竟精神奕奕,好像完全没受到连日噩耗的影响。他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道:“雷城主,我单刀直入吧。我可以投诚,但我需要你也拿出一点诚意。”
“好说,好说,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雷振宇心里略为警醒,并不正面承认任何猜测。到底何事,让你急得不要脸面?
鲍丰学从袖筒抽出纸张:“和我共签这张海捕文书。”
“嗯?”海捕文书不可轻发,需要城主与县丞共签,再呈交刑部,由刑部印发副本、全国通缉,叫目标无立足之地。雷振宇眉头一挑,哪来的穷凶极恶之徒竟要动用海捕文书?他拿来一看,皱眉:“这……不好吧,他所犯何事?若事情不大,叫他过来,略施惩戒就算了吧?”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鲍大人干巴巴且毫无说服力地回绝。“他犯的是伤人抢劫案,有苦主,有证人,有证据,一切齐全。”
“他是个冒险者,通缉的话……不好吧,我朝未开此先河。”
“那又如何?这是第一个被通缉的冒险者,但他不会是最后一个。正是要严厉惩治,才能让冒险者安分一些。”鲍大人文官出身,说话必占上风。
雷振宇很有些可惜地看向文书附页画像上那张年轻而自信的脸庞。他有印象,因为他昨天才奖励一枚“建帮令”给对方。那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可惜鲍丰学铁了心要搞垮搞臭他……也罢,不过一颗棋子罢了,这人情就卖给鲍丰学吧。
他一边拿出城主大印,盖在海捕文书上,一边说:“这样吧,先派人抓捕,他若拒捕,我们再呈上海捕文书。”
“我自然晓得。烦请城主好事做到底,借我私军,缉拿御清锋此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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