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屋前空地大多晾晒鱼干,想那太阳猛毒,鱼肉又是至腥之物,曝晒生成的味道几可媲美死尸瘴。听见孩子声音,妇女们从家里迎出,见有陌生人都吃了一惊,却不怕生,都好奇地上前围观。她们不施粉黛,皮肤又饱受烈日海风摧残、既粗且黑,但衣着清凉,上下一条直筒筒的单裙,露出两条胳膊和小腿,打赤足,与忆北城里穿得严严实实的妇女大不相同,竟别有一番味道。要知道妇女多为长舌,天下乌鸦一般黑,这里妇女也不例外,尽管语言不通,仍自顾自地搭讪,听来如千百只鸭子呱呱呱呱,叫两人云里雾里、笑得好生尴尬。
“看来男人都不在家。”屠诗观察力十分敏锐,第一时间发现这点。
“这里民风当真淳朴,孩子天真烂漫,女人又无男女之防,圣贤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果存在,当属这里无疑。”包季晚好生慨叹。
大概是有谁想接见陌生人吧,两人被领到一个大屋子前。说是大屋子,也没豪华到哪里去,一样是砖木混合结构、泥草铺顶。两人进去一看,只见地面铺席子,席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活像猴子的瘦小老人。
那老人见了两人身上服色,嗬嗬笑起来,连声道:“坐,坐。”发音虽然不太标准,但却能听懂。待两人坐好,老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拍着瘦如柴的大腿:“太好了,在这里四十多年了,终于看见外来人了。”
“老丈。”包季晚试探地问:“敢问尊姓大名?”
“名字……原本的名字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实在太久了。这里的人都叫我黎埃,意思是‘飞鸟’。我是青州人,年轻时是个水手,某次出海时船翻了,扒着一块木板被冲到这里后,一住就是四十年。”老人谈吐有条有理,不似村夫,果然是个见过世面的。青州离此处何止万里之遥,漂流至此何等艰辛?又兼背离家人、在异乡空耗青春,眼看垂垂老矣也不能落叶归根……但这些事老人却略过不提,从容安定,真真是知天命而不惑了。“两位是何方人士?来这里做什么?”
“回禀老丈,我们是荆州人,我是货郎,他是我朋友,专门护送我行商的。”
“我瞧着也是货郎,不然谁会带着一车东西到处走?”老人又嗬嗬笑了:“敢问今年是哪一年?两位莫怪老头无知,五十年来这儿不曾与外界通讯,我是连谁当皇帝都不知道了。”
“世积十六年。”这点屠诗知道。他在新手村听过一次,居然牢牢记得。“世积”是年号,“十六”说明当今圣上登基至今已满十六年。
“新皇执政啦?不过,管他是谁呢,和老头一点关系都没有。”黎埃老人语出惊人,要知道这话放在外边是大逆不道。他瞧见包季晚的困窘神色,又嗬嗬笑起来:“我吃的鱼是自己捉来的,喝的水是自家井里打上来的,睡的屋子是自己盖的,皇帝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包季晚忍不住道:“‘尧何等力’!”他家里耕读传家,往往能掉一两句书袋。
这句话有个典故。远古帝尧时代,有老者在路上做击壤游戏,有观者说:“真好哇!如果没有尧的恩德,哪有这般闲情来击壤呢?”对这番议论老者却不以为然,说:“我太阳出来起床劳动,太阳落山回家休息,打井有水喝,种地有粮吃,闲暇时玩玩击壤,与尧有什么关系呢?”
民众不认为尧做出贡献,这反而是尧有贡献的证明。人什么时候最希望警察出现?当别人犯罪的时候;人什么时候最希望政府部门出现?当自己需要帮忙的时候。反过来说,一旦某地人们安居乐业,既无人犯罪也无人需要帮忙,警察和政府就等于毫无意义。没有恶,彰显不出善;没有困苦,彰显不出幸福。尧的管理使得国家平静,平静得他毫无存在感,正切合《道德经》里对圣人的描述:用无为的观点对待世事,用不言的方式实行身教:听任万物自然兴起而不干预,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己有;向别人施与恩惠但不凭此而达到利己的目的;功成业就而不据为己有。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恩德,是润物细无声。
但屠诗也汗颜了。现实与故事并不是一回事,故事里那是仁君当道,人民安居乐业、无灾无祸,现实里天下大乱,只有与世隔绝才能避免灾祸。
“好了,不聊了,等年轻人打鱼回来后我们就会举办宴会,今晚要聊的话聊多久都可以。说说正事吧,我是这条村的村长,就由我来和两位谈谈生意吧。”
包季晚点点头,将手上一颗白珠子递给黎埃老人看,屠诗认得这是当地小孩子拿来玩弹球的,大概是某个小家伙送给包季晚的,圆润光滑,晶莹可爱。货郎低声问:“老丈……这个,是真货吗?”
“嗬嗬,被你发现啦!”老人笑道:“确实是真的珍珠。”
“那就做这个生意吧!”包季晚一把攥住珍珠,紧紧的,就像攥住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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