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站到逐安身旁,伸手指了指城墙下的旷野。
虽然天色已近昏暗,他仅剩的那只眼睛却亮得有些骇人。
“以前,我常常追随在大将军后面,在这片疆域上浴血杀敌,还有许许多多的兄弟们一起……我们骑着马,哼着歌,踩在蛮兵的狼头旗上,放声大笑,凯旋同归!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着我们的足迹,每一片草叶听闻过林家军的传说……”
“说起来,你刚出生的时候,兄弟们几个都是打心眼里高兴,那时参军大多都还是些没成家的单汉子,你就那么小的一团,一只手就能举起来,每个人都抢着看你,抱你,还约着去银蛇关的深山里打了头狼,扒了皮给你做礼物……”
“还有,你瞧这把马刀,”渡鸦将手里的兵器递到逐安眼前,有模糊的火光在刀尖上跳跃,像是荡漾起无限的怀念与憧憬,“这是大将军当年亲手交给我的,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从未离过身片刻……你看,它的刀锋还那么明亮!”
“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生也好,死也好,那时的时光,可真叫人怀念啊!”
逐安看到渡鸦眼睛里,隐约泛起水光。
可不是叫人怀念么?
他们并肩静静站立,一同望下去,共享着战争前最后一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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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片刻,渡鸦问道:“你大费周章把坞城的百姓都撤到哪去了?”
“我到西北来时,曾路过邻城晋谒,那城地广人稀,比战乱不堪的西北强上不少,暂时安置百姓尚有容纳之能。等战事稍平后,百姓们还是要回到西北来的。”
毕竟,一片土地若是没了人的繁衍生息,也就没了灵魂失了初衷。
渡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带着一抹岁月难销的厌恶,“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在这待了许久,还真觉得是这么个理,哪值得你这般费心费力……不过是吃力不讨好罢了。当然,我也是人们口中的大祸害就是了,自然也不值得。”
逐安没有指摘渡鸦话里的恶意,只是淡声道:“不为了别的什么,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渡鸦像是能从他的身上看到大将军的影子,态度便软和下来,“行,既是你的决定,我自无话可说。那你怎么办呢?你不走?”
逐安应了一声,“嗯,总得有人留下来守着。我若不知,也许此时会在不知哪座城里帮人问诊看疾,无所挂念;可我是知,既是知晓,又如何能袖手旁观。覆巢之下无完卵,天下危难,匹夫有责,凭我一人虽是力量微薄,但能守多久便是多久,至少得让大军留有反击的余地。”
渡鸦抚掌大笑,赞道:“仁心可敬,不愧是大将军的孩子!既是如此,就让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
他扣起手指送到唇边,一声明亮的哨声响起,划破荒野,似是某种召唤的信号。
很快,城外平原上轰隆作响,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这边袭来,声势浩大,一旁站岗的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忧心是敌军突袭来犯,攥紧了手里的武器戒备。
逐安出言安抚了几句稍安勿躁,眺望而去,只见黑鸦鸦的一群沙匪骑在马上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赶来,黑夜里,一手擎着火把,一手虎虎生风地挥舞着马鞭,嘴里一并胡乱吆喝着,闹闹哄哄的,宛如一大群渡鸦压城而来。
若是仔细数来,其实也没有多少人,但这群沙匪愣是造出千军万马之势,那架势瞧着倒像是准备来打家劫舍,烧伤抢掠一般。
士兵们有些傻眼,渡鸦嗤笑出声。
这画面当真是有趣,他以前养着这群沙匪,是刻意为了惩罚胆小怕事忘恩负义的百姓,素来也以军中的规格训练着他们,倒也还算得上精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反过来帮助他厌恶的人。
逐安转头看向渡鸦,带着不解。
察觉到他的目光,渡鸦赶紧耸了耸肩,一摊手解释道:“欸欸,别看我啊,这可不是我强迫的,做土匪呢还是得讲点良心,我跟他们说敌军要杀进来了,可顾不全他们的性命,叫他们赶紧各自逃命去吧,可是没人肯走,非得跟着我,说是这天底下的土匪可从来都还没抢过外邦人,今天非要来杀一杀蛮子的威风,抢一抢匈奴的东西,做这头一遭,好给天下的土匪强盗们做下表率,多好的志气不是,我也没办法拦着。”
一听就是渡鸦在胡诌,逐安目光微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也知道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只能郑重弯腰行了一礼,“多谢。”
虽是土匪,劣迹斑斑,可此时心怀国家,挺身而出,自是受得起这一礼。
渡鸦一愣复而展颜笑起来,“同我客气作甚,若是真的想谢我,可否……让我唤你一声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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