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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刘卷随手拖过一本教科书来,头枕在袖子上,看了几页。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不大识字
的年龄,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认,也不知道念的是什么。
忽见老妈走了进来道:“少爷,让开点。她取下肩上搭着的桌布,铺在桌上,桌脚上缚了带。
刘卷道:“怎么?要打牌?”
刘妈道:“三缺一,打了电话去请舅老爷去了。”
说着,又进来换上一只一百支光的电灯泡子。
刘卷只得收拾了课本,依旧回到地下室来。
地下室的角落里堆着一只大藤箱,里面全是破烂的书。他记得有一叠《年轻人》杂志在
那儿。藤箱上面横缚着一根皮带,他太懒了,也不去脱掉它,就把箱子盖的一头撬了起来,
把手伸进去,一阵乱掀乱翻。突然,他想了起来,《年轻人》杂志在他们搬家的时候早已散失
了,一本也不剩。(WWW..l)
他就让两只手夹在箱子里,被箱子盖紧紧压着。头垂着,颈骨仿佛折断了似的。
他的衣领子直竖着,傍晚的太阳光暖烘烘地从领圈里一直晒进去,晒到颈窝里,可是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天快黑了――已经黑了。
他一个人守在窗子跟前,他心里的天也跟着黑下去。
说不出来的昏暗的哀愁……像梦里面似的,那守在窗子前面的人,先是他自己,一刹那间,他看
清楚了,那是他母亲。
她的前刘海长长地垂着,俯着头,脸庞的尖尖的下半部只是一点白影子,至于那青郁郁的眼与眉,那只是影子里面的影子。
她穿着小牛皮的皮鞋,上有着小小的暗花。
现在,窗子前面的人像渐渐明晰,他可以看见她的眼睛。
她在那里等候一个人,一个消息。她明知道消息是不会来的。
她心里的天,迟迟地黑了下去。
……刘卷的身子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他母亲还是他自己。
至于那无名的磨人的忧郁,他现在明白了,那就是爱――十多年前的,绝望的爱。
二十多年后,刀子生了锈了,然而还是刀。
在他母亲心里的一把刀,又在他心里绞动了。
刘卷费了大劲,方始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