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气总还是天高气爽的。
赵国的局势一片平静,也很平稳。
恒公公无事,赵国亦无事。
从秋天躺到冬天再到春天,时间就这样缓慢而无趣的流动,恒东厌倦之余,忽然找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有很多事情他正在渐渐忘记,有很多事情却又再次从海里泛起。
他感觉好像在哪里有过类似的日子,好像是在某个大殿里,然后他忽然非常想吃一盘爆炒的红菜苔。
御花园坡上的那棵小栗树早就已经长大,那根折断的树枝留下的疤已经变得很坚硬,更加清晰。
他经常站在那棵栗树下,右手下意识里摸着那处疤痕,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某天他忽然想起来了那片海,海上的那艘船,船上有位曾经的朋友,还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
银发老人溘然长逝之前,似乎说了一句话,但当时海浪的声音太大,他太过悲伤与愤怒,没有听清楚。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呢?
恒东想了很长时间,某天终于想了起来。
小舟从此逝。
……
恒公公就这样忽然消失了。
缉事厂再次被搬空,那只镶着金边的马桶也随之不见。
很多缉事厂的官员与密探,缇骑的统领与军士也同时失踪。
没有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任何线索,各州郡里也没有那些人的踪影。
这件事情震惊了整个赵国,继而震惊了整个天下。
在紧急召开的大朝会上,满朝文武没有人能说得出话来,此事太过离奇,毫无道理。
有些官员甚至在想,难道是缉事厂惹出太多天怒人怨,结果遭了天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同时消失,你们居然一点东西都查不到!”
太后愤怒地掀开珠帘,站在那些官员们身前,骂道:“难道哀家就指望你们这些废物治国!”
恒东消失,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感到轻松,生出无穷喜悦,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是惊怒交加。
尤其是夜深的时候,她想着何霑的离去,更是感到孤清至极。
过了些天,终于查到了些线索,当朝大学士连夜入宫,跪在元宫榻前,向太后低声汇报所得。
整个赵国都知道,在浩瀚平湖的深处盘踞着一股极凶悍的水匪,哪怕朝廷的水师清剿过多次,也没能伤得对方分毫,反而送了不少船只过去。
就在恒东带着缉事厂众人消失之后不久,那股水匪忽然出了平湖,百余艘大船经由水道驶入齐国,然后直入东海,消失无踪。
现在想来,恒东与他的那些下属们当时就应该在那只船队上。
这件事情听着简单,其实不然,恒东不止瞒了朝野多年是还完美地利用了赵国与齐国多年修治的水道系统。
更何况那些大船明显用的是齐国方面的技术。
要办成这件事,恒东不知道筹划了多少年时间,为之付出了多少精力。
这是为将来赵国天下争霸的本钱。
太后的脸色瞬间苍白,转身看着榻上沉睡的小孩子,沉默了很长时间。
难道你一直都想着离开?还是说这只是你准备的后路,那天夜里对哀家太过失望才用了。
……
那个权倾朝野数十年的大太监走了。
对赵国人来说,就像是都城里的皇宫忽然消失了一般。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慌,朝野一片死寂。
流言渐渐传开,确认何公公确实已经离开,而不是如往年那样站在阴影里看着世间、随时可能回来呼风唤雨后,整个国家陷入茫然、空虚的精神状态里。
无数奏章与民间的请愿书如雪花般被送入皇宫,请求朝廷尽快派出大军寻找恒公公。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奏章与请愿书变得越来越少,直至没有。
直到盛夏时节,所有人都发现恒公公可能确实不会回来了,情势再次为之一变。
无数奏章与民间的请愿书再次如雪花一般送入宫中,只不过这次的内容已经完全不一样。
从官员到百姓,所有人都在指责恒公公的弄权无耻、冷酷好杀,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与秦国勾结,自知叛国大罪难恕,所以畏罪而逃。
朝廷里的官员都曾经向恒公公送过钱,曲意讨好,那么谁才是何公公的走狗?
为了分出谁是真正的走狗,当年究竟是谁汪的声音更响,朝堂诸公开始激烈地互相攻击,一时间混乱不堪,丑态百出,直至初冬时节局面才终于稳定下来。
在平稳朝局的过程里,赵太后展现出来了极为优秀的政治智慧与手段。
然后,便是议罪。
朝廷给恒东定了七十四项大罪,除了最常见的那些罪名,还有些奇怪的罪名只怕就连当初的缉事厂也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