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眉间轻蹙,却不应声,对于这个容婉君,她从来只当没有这个母亲。
就在这时,门扉忽然被人推开,一众仆人接连走了进来,其中几个婆子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锦盒走了进来,一见到云歌坐在秋千上,几个人面面相视一眼,连忙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对着她深行一礼。
“奴才们给小姐请安!”
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云歌脸上的笑意顿时褪去,面无表情地扫过一眼站在她面前的几个粗使婆子,冷冷地挑了挑眉。
“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婆婆抬起头来,面色微微一诧,小心地提醒:“小姐,您忘了?奴才们都是老爷派来小姐身边伺候的!”
云歌一怔,打量了她们几眼,这才猛地回想起来,这几个人便是昨日慕容诚派过来西苑伺候着的,然而她却习惯了红玉在左右侍候,习惯了两个人的清净安逸,一时间多出这么几个陌生的人脸,顿觉有些不习惯。正琢磨着怎么赶她们走,然而转念一想,红玉到底是个小丫头,尽管很勤快,可西苑毕竟不必从先那个破旧的小院子,单是前厅便有两个,真要留她一人打点想必也忙不过来,便留几个人也好。
这么想着,她一转目光,却见她们手上还捧着几个镌刻着奇妙图腾的锦盒,云歌蹙眉看着,问了句:“这些锦盒里都是什么?”
李婆婆立即答道:“回小姐,这可是老爷赏赐给小姐的好东西呢!有东铺赶制的新衣裳,还有云疆进贡来的上等西瓷绸缎,以及好多漂亮的首饰呢!恕老奴直言,奴才在相府伺候那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老爷这么宠着人呢!”
说着,她又转过头吩咐道:“还不快打开来让小姐看看!”
那捧着锦盒的婢女点点头,然而却听云歌冷漠地道:“行了,都送进屋子里去吧。”
李嬷嬷一怔,心中不禁惊诧万分!这些可是上等的首饰、丝绸锦缎与衣裳呀,府里头多少小姐都嫉妒不来,她还以为老爷赏赐了那么多,她会欣喜若狂呢!哪知道她的反应如此冷淡,甚至一眼都不看,难道这些锦衣玉华的衣裳与美丽的首饰,都不得她欢心?
见她愣着,云歌声音微寒:“杵这儿做什么?听不懂我说话?”
李嬷嬷无意撞上那锋芒毕露的眼神,连忙脖根一缩,毕恭毕敬地答:“回、回小姐,奴才听见了!”
“嗯!”见她们都退了下去,云歌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了李嬷嬷,“你留下!”
李嬷嬷一听,连忙站了住,倘若从前,她对这个不受恩宠,受尽世人凌辱嘲笑的七小姐从未正眼看过,然而如今对于慕容云歌,她唯有恭敬。不提别的,单是从第一面起,她身上的那股威圧感十足的气场,便非常人所能比。仅凭这一点,对于这个小主子她便再不敢怠慢,往后里事无巨细,但凡全都好生伺候,生怕出丝毫差池。
云歌打量了她一眼,在下人中,唯数这个李嬷嬷上了年纪,向来在相府也该有个几十年了,有些老资辈,看起来也是最懂看人脸色,于是便问道:“李嬷嬷,你在相府有多久了?”
李嬷嬷心中细细算了算,紧跟着答:“回小姐,奴才在府上伺候已有三十余载了!”
“来我这儿之前,你是在哪儿伺候的?”
“回小姐,奴婢此前是在三夫人跟前伺候着的!昨个儿,相爷将奴婢指派给了小姐您!相爷说了,小姐是府上的唯一嫡出,如今只有一个小丫鬟在身边服侍,自然是不大体面的,传出去也不好听,一个嫡出小姐只有一个小奴婢前后跟着,到底是不像话的!更怕有心人多舌是非,没准会说这堂堂慕容相府,一个嫡女身边连个像样的婢女都没有,总归太难听。”
说来说去,慕容诚不过也是想讨个相府体面罢了!既然送到她跟前来,她不受着倒是她的不是了?
云歌听着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父亲将你指派给我,那往后便听我吩咐了,明白吗?”
“回小姐,这是自然!奴才自然跟了您,便忠心不二伴您左右了,万事巨细听候小姐差遣!”
“不错。”云歌抬眸,微微向红玉示意了一眼,红玉立即心领神会,从袖口摸出了一锭银子,走上去塞进了李嬷嬷手里。
李嬷嬷故作受宠若惊的连连感激涕零,实际心中却对这等打赏根本瞧不上眼。她在三夫人那儿伺候那么多年,什么赏赐没见过,也算是见过多少世面的。然而云歌此刻用意,她自然心下会意,连忙向云歌欠了欠身。“小姐厚爱,日后老奴定当尽心竭力服饰您!”
云歌一眼看向她,却也洞悉她心中在想什么,冷冷一笑,却道:“嗯,既然你跟在三夫人身边那么久,自然是心思剔透的人。若是以后伺候尽心了,往后赏赐自不会少你!”
李嬷嬷欣喜道:“谢过小姐!”
红玉亦对着李嬷嬷欠了欠身,李嬷嬷原本便是三夫人身侧的贴身侍女,论资历,是要比红玉高上一个位阶的,因此自然是要以示理解的。
李嬷嬷连忙扶起了她,望着她微笑着道:“你这丫头,快别与我这么生分了!往后你我一同服侍七小姐,既然如此,那都是自己人了,以后,就别在意这些小规矩。”
“嗯!谢过李嬷嬷!”红玉扬起一抹笑颜。
云歌蓦然起身,走到李嬷嬷跟前,眉间却微微一寒。“不过丑话可说前头,在我面前,若是忠心耿耿,我自不会亏待。若有二心,我也必不会手软,李嬷嬷可明白了?”
李嬷嬷察觉到她话中淡淡的冷意,不禁心底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如捣蒜,哪敢二话。云歌又接着道:“不过虽然你是父亲指派给我的,可在这儿还是我说了算的。红玉年纪小,做事有些愚笨,到底束手束脚的,粗活干起来不是很利索。有你在的话,平日里也好替她分担一些活计,她有什么难处,你也替我照顾着些。”顿了顿,她又道,“你虽在我身旁伺候,可但凡记住,我的房间,除了红玉,所有人一概不准进,即便是你也不许!至于一日起居也由她伺候便好。毕竟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红玉的服侍左右,其他人我不太习惯。”
不是她身边的人,她怎么能放心?
更何况这么多日下来,她早已习惯红玉侍候在身边。虽然这个丫头做事的确是不太细心,脑袋也不够灵光聪慧,也不懂处事之道,甚至时常犯马虎眼儿,但心思倒也细致,至少凡事都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的。
从小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中成长,重生之后又经历了那么多事,都让云歌深深地认为尤其是跟在身边的人,也许可以不聪明,也许做事可以不够俱全,但这心定是要实打实得忠诚与自己的。
她向来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红玉虽然处事不稳当,但心却是死心眼儿得忠于她的。然而看李嬷嬷的第一眼,她便敏锐地从她的眼底捕捉到了一闪即逝的神色。
红玉的眼神通透而清澈,很符合她这样年纪的小女孩特性,天真纯朴,善良可爱。而这个李嬷嬷,稳重端庄的同时,浑身上下有一种并不符合她这个身份的深沉,且看来是个很聪明的人。
“七小姐,奴才……”李嬷嬷脸色挣扎着抬起头,欲言又止。
三夫人可是先前有关照过她一些事,如今云歌却将她尽安排些粗活,她心里自然不是滋味。表面上看来,七小姐看在相爷的面上将她留在了身边,却只是限定她在一个范围内,就连她身边她都近身不得。她与红玉不同,以前向来只服侍夫人起居出行,固然为奴为婢,却也从没沾过笨重的粗活,然而七小姐却要她替红玉分担掉所有粗重的活务?
眼下,她倒不像是来服侍七小姐的,倒有点儿像让她来伺候红玉这小丫鬟的!
“嗯?不愿意?”云歌抬眸,见李嬷嬷眼底流露出异样的神色,故作不解地道:“还是说,你做不来粗重的活?”
她的眼神,深邃而暗蕴深意。
李嬷嬷低下头,笑容僵硬地回道:“回七小姐,红玉粗苯,奴才自然是要替她分担一些的!”
“那就好,那从明日起,这后院里那些琐碎的繁事,你就替我把持着。你做的好,我也不会亏待你。”云歌笑了笑,又罗列了一些她所忌讳的条条框框。
李嬷嬷越是听,脸色越是僵硬。云歌吩咐完后,又问了句:“都听清楚了吗?”
“……回小姐,奴才都听清楚了!”
“嗯。”云歌懒懒地挥了挥手道:“那就退下吧。”
云歌回到屋子里,就见那些锦罗木箱摆满了整整一个厅落,她微微挑了挑眉,便坐回桌前,漫不经心地斟了一杯新茶,却见红玉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她道:“小姐,门外六小姐想要见您!”
云歌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间微蹙。
慕容芸?
这会儿她来做什么?
云歌怔了片刻,随即轻轻地抿了一口茶,随即淡淡地开口:“让她进来吧。”
红玉点了点头:“是!”
说罢,红玉出门,一脸不冷不热地将慕容芸给迎了进来。显然易见,固然昨日慕容芸帮衬着她们,然而对于这个从前就一直欺负着小姐的女人,红玉一向反感至深。她可不认为慕容芸是真心实意地向着小姐的,只不过就是一株墙头草罢了!
狗改不了吃屎,这句俗话用来形容慕容芸,一点儿也不会差!
云歌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冰冷的视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她穿了一件素雅的衣裳,态度倒是不复从前那般孤傲,毕恭毕敬的,仪态谦谦,笑容完美得简直无懈可击。
只肖一眼,云歌便洞悉她来找自己的目的了。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因为一个太子,她看这群相府里的女人简直是得了失心疯,好似天底下好男人都死绝了,不是慕容涵就是慕容芸跟慕容槿,一个个都跟一群臭苍蝇一样哄着太子辰,她怎么就看不出这个太子究竟哪儿好了?
虚伪,假善,做作,两面三刀,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些个形容词,莫说是本人,就是提一提他的名字,她都觉得满心反胃!若不是他是一国之储,只怕昨日当着众人的面,她就对着那张嘴脸一个耳刮子扇过去了!
当真是离不了那句俗语,越是发臭的鸡蛋,越是招苍蝇招得厉害,而显而易见纳兰辰便是那块臭鸡蛋!
时隔两日慕容芸再见到她,却见云歌好整以暇地倚坐在桌前,一手支颚,姿态散漫而慵懒,却尽显出尊贵与倨傲来。她固然在笑,一双冰冷的视线却凝注在她的身上,盯得她心下却仍旧有些打鼓的厉害。
云歌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怎么姐姐怎么光站着,不坐么?”
慕容芸一怔,愣了好半晌,这才莲步走到了桌前,缓缓地在她面前坐下。云歌又吩咐道:“红玉,还不快替六姐倒茶?”
“是!”红玉走上前,动作利索地为她斟茶,眼睛却时不时往慕容芸身上瞟,慕容芸察觉到她轻蔑而微含敌意的眼神,心里也是不舒服之极,然而碍于慕容云歌,她却只能当作视而不见了。
慕容芸转过脸望向了云歌,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寒暄道:“七妹!如今外头阳光正好,怎么也不出门走动走动呢?”
“寒暄就免了吧,开门见山就好。”云歌微微勾唇,笑意却并未达眼底,甚至眼帘也不曾掀起,只是淡淡地问:“六姐突然造访,不知有什么事?”
慕容芸见她态度很是淡漠,尴尬地抿了唇,低眉敛睫,很是落寞地缓缓逸出:“七妹,我知晓你如今心里头在怪姐姐,姐姐也知道你一直以来受委屈了,心中也觉得对妹妹感到亏欠。其实以前对你那样也不是我意,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以前那样对你,都是二姐与四姐她们的挑拨离间,如今姐姐心里算是明白过来了,大彻大悟,只希望七妹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呀!”
云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嘴角蓦然掀起一丝诡谲的弧度来。
又是一场误会?好一个“一场误会”。难道什么事但凡是借着所谓“一场误会”的名义,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都不了了之,万事俱安?
真是有意思!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毛丫头,也敢来和她这个从小就在勾心斗角环境里生存下来的人比心眼儿?比算计?比阴谋?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她说这样的话,无非是有什么有求于她!
慕容芸谨慎得不敢妄开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却见她亦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那冰冷冷漠的视线宛若锐利的刀锋一般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割据,顿时便有些坐立不安了,心中亦对她那讥诮的眼神痛恨到了几点。
“七妹……莫非?你还在怪责姐姐,不肯原谅姐姐的过错吗?”慕容芸微微凝眉,说着又是顿了一顿,楚楚可怜地垂落了眼帘,无不委屈地道,“姐姐那时也是听信了二姐与四姐信口妄言,一时糊涂这才听信了她们与几个奴才的挑拨,一念之错!眼下,姐姐已是好生处置了那挑拨离间的奴才,还望七妹不要再记恨在心上!”
“若真是心志坚定,但凡有点脑子,又何必会因为几个奴才的挑拨,而被人愚弄是非?六姐说的这话,不觉得太过敷衍了?好歹也要编点像样的理由吧!”云歌冷冷地打断了她。
“……七妹,你这般说,当真是错怪我了!也罔顾了我们的姐妹情谊……”
云歌倒觉得有趣了。“我跟六姐哪儿来的姐妹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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