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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许泽的允诺,许徽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
她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又历经诸多风浪,自然懂得何为分寸,更懂得如何把握其中的度。
或许有人会说,都是一家子骨肉,谈什么注意分寸,岂不生分?在家庭较为和睦的上党许氏,别说许磐是这种观点,就连许恽与许亨――尤其是备受宠爱,打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许亨,哪怕嘴上不说,心中也是这样想的,言行举止自然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骄矜。唯有许徽,无论享受了多少特权,都能谨慎把握其中分寸,不逾越她渐渐试探出来的,许泽心中真正的底线一步。哪怕对她再插手政务再不满的人,都会一次一次地在与她的接触中,产生“女郎也挺上道,与她接触挺舒服的,何况她能力手段都不弱,听从一二也没什么,不算亏面子”的想法,时常与她相处的许泽,怎会不越发看重她?
在陈郡谢氏这种大家族待过的许徽自然明白,哪怕是真真正正的血脉至亲,涉及与“权力”相关的事情,只要其中一个稍微有心,或者被旁人挑拨,都容易渐生嫌隙,若是不加以挽回,矛盾只会越扩越大。也正因为如此,很多大大咧咧的人,满以为自己朋友遍天下,直到某个时候才发现,他自认为朋友的人,实际上对他极为不满。关键时候落井下石,反手给他一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些事情,都需要靠自己来悟,哪怕看出兄长态度的略微不妥,许徽也不好提醒,免得让人生出她在挑拨离间的想法,哪怕做得再怎么隐蔽都不行。毕竟这种日积月累。潜移默化养成的心态,一朝突兀改变,实在太容易让人生疑。
忧虑才浮现片刻,就被许徽甩出脑海。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无论如何,他们底是一家人,哪怕阿兄在某些事情逾越了。祖父忧心得,也只是阿兄太不大成熟。不懂掌握分寸,而非像别家的族长,尤其是驾崩的老皇帝一样,对成年儿孙从未停止过猜忌之心。若真是这般,人的一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翻过两个山头,穿过林木茂密,几乎遮蔽了阳光的小径,原本只能容纳两人并行。稍微壮硕一点的人,就能触及冰冷山壁的地方豁然开朗,蜿蜒的小溪在低凹处形成一潭冰冷清澈的池水,又自另一端缓缓流下。滋润着眼前的广袤土地。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想象,层峦叠嶂,遍布嶙峋怪石的山脉中,连最老练的猎人都不敢贸然靠近的地方,竟拥有这么一片沃土――哪怕这片土地的面积连五方里都不到,却也令人欣喜若狂。
“这块地方,原先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指着远方影影绰绰的建筑,许泽颇为感慨道,“几代人秘密的开垦与努力。才让昔日的树林。变成了如今的牧场。哪怕与广袤的大草原相比,这块小地方什么也不是。就连种植、移植过来,好不容易培育成长的牧草,也远远不如真正牧马地的牧场,却也尽了咱们最大的努力。”
听见“几代人”三字,许徽心中一动,疑惑地望着许泽,就见许泽轻轻点头,她见状便明了,也没再多问。
上党许氏的先祖与旁的兄弟们,都是被世家逼得活不下去,不得不落草为寇,提着头做买卖。世道乱一点,他们就做山贼,当响马,专门劫掠逃难大户的财务、牛乃至马,毕竟这种时候,旁人自顾不暇,怎有空来找他们?若是世道安稳一点,世家子想拿山贼当政绩了,这些机灵的马贼就不再“干活”,而是就拿着抢来又不好脱手的财物,打通关系,千方百计前往草原,交换皮草与马匹。(wwW..l)
十来年过去,以许氏先祖为领袖的马贼们,两百来号兄弟竟大半有了自己的马――哪怕不甚健壮,有些还是性格温和的矮脚马,都不妨碍他们骑射之术渐渐精湛,在上党、西河、太原诸郡来去如风,干下一票又一票大事,官府与世家震怒,派兵围剿了他们几次,歼灭了他们好些人,却始终没找到他们的老巢在哪里,无法将之一网打尽。直到今天,许徽才知道,先祖能够活下来,全赖这块隐蔽的风水宝地,也不知当年,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旁的北姓世家,一面享受着祖先用性命换来的地位,一面又鄙薄于先祖的寒微,羞于将之说出口,许泽却不。他成名之时,不知被骂了多少句“马贼之后”,可他坦坦荡荡地承认不说,还教导子孙不可忘本,遇上父祖昔日兄弟的后裔,也想办法周济。正因为如此,很多先祖与许氏先祖一道是马贼,如今却尚属寒族,甚至落魄得不行的人,很愿意亲近许泽,这些人蒙受祖上传授,比之旁人又多了几分根基的人,便是骑兵的天然来源,也被许泽培养成了绝对的心腹力量。
听人说他们来了,牧场之中,早有人迎了出来。一见到他,许泽便朗声笑了起来,爽朗又不失关切地说:“老弟,才月余不见,你看上去又瘦了好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