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任何一个从高位坠落的人都难以接受这骤然的变化,特别是经手之人还是已方之人,这几乎等同于背叛的所为会让人怒火中烧进而失去理智。
可四皇子没有,他如从前一般,脸色神情几无变化,在众人向薛纪年敬酒之时,还遥遥的向他举了举杯。
他没有任何的苛责之词,甚至事后还派了人去东厂,语气诚恳的感谢他揪出谋逆犯上的反贼,为国为民碧血丹心。
若不是经历过前世那凄惨的一幕,薛纪年也许真的认为对方心胸开阔胸襟广大。
李复眯着眼睛,又哼了哼:“最好是如此,看似谦恭有礼,实则恶毒之极,皇室中人,几无好人。”
薛纪年伸手将案几上的奏折往旁处拨了拨,端起置于一旁许久的清盏,轻抿了口,才淡然开口:“李叔说教的是!纪年谨记!”
两人俱是沉默下来。
半晌,薛纪年起身:“内阁呈上的票拟已分类批朱,请李叔慢慢定夺。东厂内还有要务,纪年先行告退。”
李复掀了掀眼皮:“管好你手上那帮番子,狄戎使者不日进京,可别闹出什么事端来。”
“多谢李叔提醒。”
出了司礼监,薛纪年拢了拢肩上貂毛披风,缓缓的步出内庭。
薛柒抱着刀靠在廊柱下,听得动静,安静的跟在薛纪年身后。
“去查查狄戎使团此次来访人数,早些做好接置,不得出任何差错。”
“是。”
又走了会儿,薛纪年步履一顿,薛柒也停下来,再往前去便是西六宫。
“督主……”薛柒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薛纪年摆摆手,目光遥遥的落在西六宫,那里灯光星点,透着静谥。
他知道薛柒想说什么,如今皇贵妃对他颇有不满,这阖宫上下定然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稍有差池,便是重蹈覆辙。
可是今夜,就在方才,他忽然迫不及待的想一见花浅。
“你回去吧。”
薛柒低声:“属下告退。”
主子的决定不是他一个下属可以动摇,他能做的,便是保护好主子,杜绝一切意外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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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浅窝在床上正挑灯夜读,读的是郎情妾意后院相会的故事,这是前几日,锦心托小伍从宫外给她捎来的话本。
花浅看得津津有味。
房门吱嘎一声被推了开,有人走了进来。
花浅头也没抬道:“锦心,你还不睡啊?”
锦心没说话。
花浅有些奇怪,她歪头看了看,烛火明亮,在屏风上投映出一个清晰的人影,看身形,不是锦心。
“谁?”
边问边下床,绕过了屏风。
薛纪年站在门边,房门在他身后洞开,寒风冽冽,吹得他肩头的长麾微微摆动。
“相公?”花浅赶紧上前,伸手扶住薛纪年:“你怎么来了?”
被花浅碰上的一瞬间,薛纪年手臂微微瑟缩,却没有收回。
尽管是自己的寝宫,花浅依旧很紧张,见薛纪年没作声,她迅速的关上房门,一手拉住他,直接往寝殿屏风后的内室走去。
薛纪年由着花浅拉着他,他目光追随着花浅落在她扶着他的手上,默不作声的跟着她进了内室,由着她将他按坐在锦凳上。
“前些日子,我可担心死你,本想去看看你,又怕妨碍到你办公务。”
薛纪年道:“我没事。”
“吉人自有天相,我知道你会没事,可是我还是会担心啊。天天吃不下睡不着,幸好天佑怜见,恶人终得恶报。”
对于内幕完全不知情的花浅自然没有注意到薛纪年听到那句“恶人终得恶报”后微微的一僵,兀自扮演着痴情人的角色。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都想好了,你再不来看我,就算违犯宫规我也要去东厂找你。”她语带笑意的说着,望着他的眼底仿佛亮着光,不过很快,那份笑意又隐了下来,语含心疼道:“那日在御极台,我瞧见你了。你怎么瘦这么多,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像你,明明也看见我了,还假装没看见。
薛纪年歪歪头,对于花浅突然加大力度的关心有些讶异,虽然她从前表现的对他也很关心,但总感觉不及今日。
“我没事。”他道:“你要去东厂找我做什么?”
闻言,花浅娇嗔白了他一眼,半是埋怨半是羞涩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看看你是否安好。”边说,边顺手从桌子上捞了个杯子,倒了水递过去。却不等薛纪年伸手,又快速的收了回来,在薛纪年惊异的目光中,在自个儿唇边碰了碰,自言自语道:“凉了。”
“相公你等一下,我让锦心去烧点热水。”说着转身就往外门走,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为在常人眼中是怎样一个“撩”字。
薛纪年先是惊讶,再是赧然,虽然看不到自个儿脸上的模样,但他下意识的不想在此刻见到第三个人,他伸手拉住花浅手腕,道:“不用。”
花浅睨了他一眼,满脸不赞同:“那怎么行,你经常咳嗽,定然肺不好,这凉茶喝不得。”说着不由分说拨开薛纪年的手,走出内室拉开房门,低声唤道:“锦心,锦心。”
得亏锦心耳力好,虽然已经上床趴窝很久,一听得动静,立刻跳下床,连衣服都没穿好,披着外衣就匆忙出现在花浅门口:“公主,奴婢在呢,怎么了怎么了?”
“烧点热水来。”
锦心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还有点小迷糊:“唔,公主,这么晚了,你要沐浴啊。”
花浅:“……”
她伸手拧了一把锦心,示意她别乱说话:“瞎说什么,快去。”边说边微微侧了侧身,然后锦心看见那个端坐在桌案旁的男人,此刻正目光冰凉的望向她这边。
锦心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渣子,当场就清醒了。
“奴婢遵命,奴婢马上去。”说完,两股战战掉头就走,走得急了,还撞了柱子。她一捂额头,都不待花浅再说什么,眨眼就消失在廊道尽头。
“哎你……”
花浅失笑的看着锦心匆忙离开,摇摇头,走回内室。
这次也不急了,她坐回薛纪年身旁,薛纪年还是没说话,只是目光一直随着花浅的动作而微微移动。
花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但她认为,一个身心残缺的男人深更半夜跑到一个姑娘的房中,想的事情断然不会是风花雪月。
按理说,他刚破了大案,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定然有吃不完的酒席见不完的客,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她这里?
他一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时而复杂时而迷茫。
花浅觉得,两人这样一直相顾无言有些尴尬,她得做些什么事情来打破一下。
于是,她扬眉一笑,拉着薛纪年的手往身前一拢,笑意盎然的开口道:“相公这么晚还来飞阙宫,你是不是想我了?”
薛纪年:“……”
话一出,薛纪年果然变了神色,却并没有如往常般嫌弃,只是有些不虞的睨了她一眼,抽回了手:“姑娘家,总是把这种话放在嘴边,成何体统!”
“这些话词怎么了?我也想你啊。”花浅满脸不解的回道,她这话绝对真实,这些日子,她是真想念他。
不过此想非彼想。
薛纪年:“……”
见薛纪年又不说话了,花浅也不吭声。她托着下巴搭在桌子上,目光带笑的看着薛纪年。
反正她现在也睡不着,她就不相信,这男人半夜三更跑她这里来,只是给她当摆设养养眼而已。
他肯定是有事情,他不说出来,肯定是有什么顾忌。
有顾忌,那一定是难以启齿的事儿。
面对她而难以启齿,可想而知,这事儿一定对她影响不小。
而在这宫里,能对她影响不小的事儿,除了让她去给温皇后捅刀子,别无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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