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1 / 2)

却说沈沉回宫后,便大病了一场,病如山倒,极为凶险,甚至于仓猝间立了八皇子为太子,以免玉山骤薨而朝廷陷于混乱。

然而这一切敬则则都不得而知了,远离朝堂之后,再想知道皇帝的一举一动那是极难的事情了,但即便是她知道了,怕也是做不了什么。

但大公主就在宫中,却发现了端倪,她父皇病重得几乎下世,她去皇帝身边时居然一次都没见到过敬昭仪,而明光宫的大门也锁上了。

然而敬则则的下落她却是打听不出来,皇帝身边的人嘴巴都很紧,不是她一个公主能问出答案的。一直到沈沉清醒过来能重新视事时,众人才知道,敬昭仪“又”去了避暑山庄将养身子。

毕竟是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皇帝总要给出解释的。

嘉和当然不相信敬则则会因病而去避暑山庄,她的脸色比自己还红润呢。避暑山庄让她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似乎敬昭仪也曾经因为开罪她父皇而被遗弃在避暑山庄长达两年。

但皇帝病愈后,神情就越发冰肃,看人的目光总是冻人骨髓,嘉和连直视他都有些不敢,何况还是打听敬则则的消息了。

春去秋来,冬藏夏至,寒秋却又再一次降临了。一年多的光阴匆匆就溜走了,嘉人坊的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红火,有敬则则画的几十张图纸,还有她当初的那套荼白银珠裙做镇店之宝,嘉人坊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利益一旦大到了一定程度就让人红了眼。

宋德妃的娘家宋氏本就有些没落了,如今眼见着这么多的钱财入账,自己却只能分得两成,如何甘心。以前敬则则是昭仪,是皇帝唯一的宫妃,他们不敢有任何动静,到后来敬则则远去避暑山庄,他们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但如今快两年过去了,敬则则的一根毛都没再出现过,他们就有些坐不住了。

嘉和即便有心遵守当初的约定,可也经不住外家的劝说,她虽贵为公主,将来出嫁也有一那边也得先投钱,医塾也要烧钱,处处都要钱,她则是穷得叮当响。

有那么某一个瞬间,敬则则是考虑过要不要跟皇帝商量“卖身换钱”的。当然也就是穷得发慌时的玩笑而已。

但敬则则也知道皇帝就是在等着这一日,否则他为何明知嘉和所作所为,宁愿失去一个女儿,也不在一开始就阻止宋氏所为呢?

敬则则也不知道是该为皇帝这“势在必得”之心而感到骄傲呢,还是悲哀。骄傲的是放着敬芸那样的年轻美貌的女孩儿不要,居然还惦记着自己,悲哀的却是,敬则则知道她迟早得妥协,因为她有太多弱点握在皇帝手里了。

今日她之所以能自由自在,这是得自于皇帝的怜悯,敬则则一直都很清楚的。她无比憎恨这一点,却又无力反抗。

好似只有死亡才能彻底脱离,敬则则是深恨这种无力,才会深恨和惋惜嘉和那样不珍惜性命,她明明还有许多选择的。

敬则则也有选择,所以她没再想过死,也为自己在杨树村那次的举动而惭愧汗颜,即便是柔弱之躯也能做很多事情的,才不枉为人一场。因为这一路在海外看过更多的苦难后,敬则则才彻底领悟,她曾经经历的那么一点点痛苦,其实比起其他人来说真不算什么。

嘉和的委屈就更不值一提了。

敬则则很清楚景和帝不是狠心的人,当然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她是没见识过景和帝杀红了眼的时候,所以敬则则觉得景和帝只是要给嘉和一个教训,若宋家真是逼死了嘉和,那宋家才是玩完了。只可惜嘉和一时看不清楚,或者说她身为大公主的时候有诸多怨言,可一旦成了庶人,却又才明白做公主还是有公主的好处的。

不得不说这一点上,敬则则还是看准了皇帝的心思的。

不过有一点儿她也没猜准,嘉和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敬则则还以为皇帝会出现在医塾解释一下什么的,但他竟然没用这样的借口出现在自己面前。

敬则则也晓得自己上次说话太伤人,怕是真伤透了皇帝的心,也许是她误会了,皇帝是真想老死不相往来了。她叹了口气,说不遗憾是假的,但如此也好。她寻思着皇帝这条路是不可能走的,明日里还是得去缠她老爹。

至于医塾里的女孩儿们,私下偷偷地议论她的身份,敬则则也没想好怎么解释,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可不是三言两句能说明白的,若要说明白却又涉及太多私事儿,她又不愿对人言,便只能一刀切地让古嬷嬷禁止她们议论。

但人的心和人的嘴哪有那么好堵,私下里怎么样敬则则也不得而知,可是从结果来看却是不错的,这个月的月考每个人都及格了。

古嬷嬷感叹道:“她们这是觉得有盼头了,觉得自己攀上贵人了,以前呐有些人觉得没什么前途,就是来混日子的,混一个月吃的住的也是划算的。”

敬则则叹息,有时候真的是,哀其不幸,却又恨其不争。如今这么多女孩儿里,真能潜心用学且稍有天赋的,竟然只有齐兰和李菊两人。

有时候敬则则也不知道自己的路是走对了还是没走对,微微有些灰心、丧气。她也不想想,那些女孩儿来医塾时差不多都十岁左右了,心思已经多了起来,总是忧心着家里,还时不时被家里找回去做事儿,且也不知道学了医道又有什么用,真能赚钱养家么,谁相信她们这些女孩儿啊,所以又哪里能沉下心来学医道。

一事无成的敬则则晃晃悠悠地来到灯笼街口,站在街对面看着那豆腐西施嘶哑着声音张罗生意。敬则则没同情豆腐西施,她只感觉自己还不如别人呢,至少别人卖个豆腐脑还能支撑全家人的嚼用,靠着自己的双手养大两个孩子。

只是豆腐西施的摊子生意明显不如从前了,因为她如今不仅不沾西施的边儿,连嗓子都因为常年叫卖而伤了,如今放在人堆里就是个毫不起眼的黄脸婶子了。

敬则则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走上去在摊子跟前坐下,“婶子,来一碗豆腐脑,不要葱花。”

“诶,好嘞。”豆腐西施爽快地应下,低头打了豆腐脑放了佐料端给敬则则时才“咦”了一声,不过没敢认。因为敬则则穿着男装,脸上还贴着那丑陋的疤痕。“你……”

敬则则只笑了笑也没解释。她刚埋头吃豆腐脑,旁边的位置便坐下了一个人,那熟悉的气息,敬则则都不用侧头,便已经知道是谁了,皇帝可真够闲的。

只是不知道是在守株待兔,还是一直跟着她,后者的可能性并不大。

“从你回京后,我每日黄昏都来这豆腐脑摊子。”沈沉似乎有读心术一般地回答了敬则则所想。“我想着,如果你不出现,那真就是如你所说对我除了怨恨之外再没有别的,可若是你出现了,这说明你心里也是惦记从前的是不是,则则?”

这帽子可是强行扣给她的,敬则则不服。这豆腐脑摊子什么都不是,又不是什么定情之地,凭什么皇帝要以她出不出现在这儿来做区分啊?

再且了,灯笼街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车马辐辏,但凡上京的人谁不来这走一趟?敬则则今日也是随便晃悠过来的,并非是想在这儿等皇帝什么的。

所以她放下调羹转头就要驳斥皇帝,可却在看到他人时大吃了一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变丑了,敬则则莫名有种想哭的感觉,就好似自家的肥猪没油了的痛苦感,没油了肉就柴了。

“你怎么黑了这么多?”沈沉也看到了敬则则的脸。估计他心里的想法和她差不多。

敬则则缓缓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慢吞吞地道:“哦,是么?”想清楚再回答。

偏这时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的,一辆马车停在了灯笼街口,下来的人竟然是敬昕和敬芸。

敬则则一眼就看到了孱弱娇怯的敬芸,她倒是个白的,白得跟画画儿的宣纸一样,空白一片就等着进宫描绘她的一辈子呢。

沈沉见敬则则不说话,目光又放在了别处,也扭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一身雍容华贵的敬昕和美得惊人的敬芸自然引人注目,谁看过去第一眼都会看到她们。

皇帝看过去的时候,敬则则就收回了目光,有什么好看的,她若喜欢自己照镜子不就好了。敬则则有些发狠地舀了一勺豆腐脑放入嘴里,突然觉得难怪豆腐脑西施的生意不好了,这是味道失了水准嘛。

且不管敬氏那姑侄,敬则则见着摊子一直是豆腐西施忙来忙去,因问了句,“你男人呢?”

西施淡淡地道:“去年喝醉了酒掉入河里淹死了。”

敬则则却没想到问到了别人的伤心处,忙地说了声抱歉。

“真是任有旦夕祸福啊。”沈沉叹道。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常人都知道,这后面一般都会跟“须惜取眼前时光,眼前人才好。”

敬则则嗤之以鼻,刚才皇帝的眼前人可不是自己。

“姐姐。”敬昕仿佛十分惊奇地看到敬则则,然后上前打了声招呼,又朝着皇帝行了行礼,没唤他主要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叫姐夫她却是有些不愿意。

至于为何不愿意,敬昕却不愿意去深想。她这一生,从出生开始就被敬则则压制,家中母亲、父亲动不动就在她面前提敬则则,说她是如何如何,嫡出和庶出却是有天壤之别的,她再努力也得不到她父亲的首肯,对着她半日都没有一句话,更不提像教敬则则一般教导她了。

瞅瞅,这可不就是围城里的想出来,围城外的想进去么?

敬则则嫌恶地扫了敬昕一眼,她爹定国公还没点头认回她这个女儿呢,上回在国公府敬昕还忌惮父亲不肯上前跟她说话呢,这次怎么巴巴儿地上来叫姐姐了?

所以敬则则半点没搭理敬昕,从袖口里摸了几文铜钱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了。

沈沉倒是没急着走,却是转头看向敬芸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敬则则气疯了,狗皇帝这绝对是故意的。她当然可以不理会,装作若无其事毫不在乎地走了,但是她就是恨不能上前扇皇帝一个耳光,所以她转过身狠狠地瞪了皇帝一眼,这才继续大步往前走。

沈沉叹了口气,朝敬昕和敬芸无奈地笑了笑,这才转身跟着敬则则往前去,步履虽然不慌不忙,但是他腿长啊。

敬昕有些下不来台,只冲着敬则则的背影冷笑了一声。真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儿了?看上她的臭脾气么?高高在上的,看谁都低一等似的。敬昕转头看向敬芸,“芸儿可别学阿姐,做人却不能如此无礼的。”

敬芸忙地点头。她知道敬则则是谁,她自己正是因为这张脸才被接到了国公府的,而正主就是她最大的阻力。

敬则则没走多远,手就被皇帝给抓住了。

“放开!”敬则则几乎是用吼的,吼出来之后又觉得丢脸,拼命地去甩皇帝的手,却怎么也奈何不了他的力气。

”你给我放开。”

“不放。”

敬则则没办法了,抬起自己的手也就顺带抬起了皇帝的手,一把放在自己的嘴巴狠狠地咬了下去,她都尝着血的咸味儿了。

可皇帝的手却丝毫没松开。

最后还是敬则则受不了周围人的围观松开了嘴。

“咱们是在这儿让人看乐子,还是寻个僻静的地方?”沈沉问。依旧没松手。

敬则则没说话,却任由皇帝拉着她往旁边的巷子走去了。没穿几条小巷便到了河边,这会儿天色已晚,河边的柳树下已经没什么人,却算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刚才为何那般生气?”沈沉松开敬则则的手问。

敬则则将手背到了身后,还在衣料上擦了擦。

她的动作让沈沉的眼皮垂了下去,“不是不喜欢朕么,就为着朕多看了人两眼,说了一句话,就气得什么脸面都不顾了,当街咬人?”

敬则则死的心都有了,的确是太丢人了,她张嘴欲辩解,却发现什么话都没有说服力。

沈沉却并不是想等敬则则回答,不是想把她逼得口不择言,所以他上前一步,将敬则则搂入了怀里,两手死死地箍住她,压制了她所有的挣扎,任由她对着自己拳打脚踢,他只咬着牙一声不吭。

敬则则打累了,咬累了,这才眼泪滂沱地停在了皇帝的怀里。

沈沉的手开始缓缓地抚摸敬则则的背脊,安抚她。“朕承认,朕是故意的。定国公那边也是朕逼着他不许认你的。”沈沉这话却是帮定国公背了锅,他晓得敬则则在敬府伤心了,他并不希望她有孤雁之痛。

“你怎么可以这样?!”敬则则哭着喊道。

“因为朕没办法放你走啊,朕被关在牢笼里,却看着你自由自在的高飞,朕心里扭曲。”沈沉坦言道,“则则,没有你,朕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残忍、无情、甚至偏狭,我很害怕。”

皇帝居然说他害怕?敬则则还是一万个不信。

“嘉和的事情也是我故意的,故意等着你回来才处置的,我就是想逼你回来,再看看你。”沈沉道,“朕已经想明白了,你不钟意朕没关系,朕,稀罕你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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