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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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白星刚从馄饨摊离开不久,孟阳就端着碗从家里出来,对张老汉道:“要一碗馄饨。”

天冷了,老人家刷锅洗碗不舍得费柴火用热水,手上早就裂了口子。他自己带碗拿回家吃的话,就可以省下张大爷刷碗的活儿。附近不少人都是这么干的。

“是阳仔呀,”张大爷眯着眼看了会儿,笑道,“对啦,你那个邻居……”

他还没说完,孟阳就开心道:“回来啦,还送了我兔子呢,是个顶好的人!”

说起这事,孟阳还美滋滋的,那兔子可真香呀,有邻居果然是件大好事。

说不定,他们还可以凑在一起过年守岁呐!这样自己就不会半路歪倒睡过去啦。

听他这么说,张大爷也跟着高兴,“好就行。”

也是,两人是一墙之隔的邻居,想必早就见过了,自己也不必多嘴。

说起来,那可是个顶漂亮顶心善的姑娘,故意多给了钱,等下回见了,自己可要还给人家。可惜她好像一只眼睛不大好,不过阳仔是个热心快肠的好孩子,想来也能帮衬着照应下。

生东西放久了不新鲜,馄饨都是现包的。

张大爷年纪大了,手脚不太灵便,动作很慢,但桃花镇的人从没有催过。

他用刷得干干净净的竹片挑起肉泥往面皮上用力一抹,另外几根指头颤巍巍地捏起来,又往案板上稍微沾了一点面粉,这才放到一旁。

过了会儿,面板上整整齐齐排了十只肚皮滚圆的大个儿馄饨,昂首挺胸,宛如晨曦下接受检阅的士兵,瞧着神气极了。

馄饨在锅里滚了三回,白色的面皮逐渐变得透亮,微微收缩后隐约可以看见内部肉馅的轮廓和点点翠色。

张大爷将馄饨捞出,又慷慨地在孟阳带来的碗中撒入葱花和芫荽,“要油辣子不要?”

许是气候土壤的关系,桃花镇的辣椒总是长不好,要从外地进货,相对比较贵,于是孟阳立刻摇头,“不要不要,我不吃辣的。”

张大爷闻言有些遗憾的收回手,“天冷了,吃些辣发发汗才好……”

孟阳乖乖听训,笑眯眯接了,又将提前准备好的三枚大钱稳稳放到张大爷手中,这才开开心心地抱着碗家去。

碗壁很厚,刚出锅的馄饨将热量不遗余力地散发出来,使掌心在这寒冷的早晨有种微烫的舒适感。

进门前,孟阳照例先往邻居家门口望了眼,这才像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开门。

锅底的火种在出门前用草木灰轻轻盖了一层,现在只要将烧至炭化的柴火重新拨出来一吹,就会有橙黄色的火苗窜出,不一会儿就将小屋子熏得暖烘烘。

孟阳立即往馄饨碗中倒了半勺辣油,又搅动几下,看着一团团红色油花在清汤中绽放,这才美滋滋夹了一只咬下去。

桃花山每年春天都会长满野菜,有荠菜、婆婆丁、马齿苋、榆钱等等许多种,若是手脚勤快能摘好多呢!蘸酱生吃是极好的,若趁着鲜嫩摘了晾干,好好储存的话就能吃一整年。

待到秋冬缺少新鲜菜蔬时提前泡发开,或是热水焯过,加上蒜泥、清醋和香油凉拌;或是混了油渣肉丁包饺子、包子,都是再清新美味不过的。

相当一部分野菜都有清火明目的功效,食用得当的话,连大夫都不必瞧了。

对酷寒的北方秋冬季节而言,这些春夏季节漫山遍野生长的野菜就是老天爷慷慨的馈赠,足够陪伴当地百姓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年。

张大爷的馄饨就是荠菜猪肉馅儿的,荠菜味道清甜,正好可以中和猪肉的那点油腻,一口下去满嘴带着菜香的肉汁儿,好吃着呢!

这馄饨个头大,躺在甜白瓷的勺子里缩手缩脚的委屈,孟阳正端详时,一块窝在下头的面皮就“噗”地弹出来,整只馄饨也像终于得以舒展一般,水润润的表皮都平整不少。

先咬一半,就见剩下的半只内浮动着浅浅一汪汁水,翠绿色的荠菜懒洋洋躺在皮子里,自带一股春天的气息,仿佛叫灰突突的屋里都多了一抹绿意。

一碗馄饨下肚,身上就暖和起来,今天天气不错,孟阳把厢房里的桌椅搬到墙根儿底下,晒着太阳糊灯笼。

他一边干活还一边琢磨呢,新邻居每日早出晚归的,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家里没有面食了,整天吃粥也不像话,今儿早上起床时孟阳就和了一大盆面,放在向阳处的炕上。还泡了之前从桃花山上采摘晒干的木耳和红薯粉条,准备蒸木耳鸡蛋粉条豆腐馅儿的大包子吃。

白面精贵,是不舍得全放的,他就在里面掺了一点粗粮。这会儿日头好,糊完一个灯笼后掀开盖在大瓷盆上的盖垫一瞧,好家伙,面团早已膨胀成约莫三倍大小,用手轻轻一戳就噗嗤噗嗤撒气,软趴趴陷下去,露出里面细密的蜂窝结构。

“真好!”孟阳称赞了一回,也不知是夸自己的手艺日益精进,还是赞扬面团发酵出色,总之是很高兴的。

他先将木耳捞出来控水,这才揣了钱袋出门,预备去街西头的吴嫂子那里买一斤豆腐。

两边隔着不远,孟阳刚走了几步就听到熟悉的尖利而高亢的叫骂声:“干你爹,打死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杂种,眼睛瞎掉了,敢来吃老娘的豆腐……”

吴嫂子早年死了男人,没有再嫁,就在前院支了个摊子卖豆腐。偏她生得很不错,难免有附近的闲汉泼皮来骚扰。只是她本人十分泼辣,力气又大,从不肯白吃亏,不管来的是几个人都抄起刀追出去打,如今那些人也只敢过过嘴瘾。

一个泼皮速度飞快地与孟阳擦肩而过,后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看见一根粗壮的木棍从自己面前飞过,稳准狠地打在那泼皮后脑勺上,发出砰的一声。

那泼皮哀嚎一声摔倒在地,却不敢停留,忙连滚带爬逃远了。

稍后吴寡妇骂咧咧追上来,先捡了木棍,又瞥见墙根儿底下缩着的孟阳,表情好了点,“买豆腐?”

孟阳赶紧点头,又板板正正朝她行了个礼。

对吴寡妇这样的女子,私心里他是十分敬佩的。

吴寡妇不理会他的酸礼,将木棍夹在腋下,又抬手将散开的头发挽了几挽,用一根筷子在脑后盘成发髻。

如此一来,便露出一段纤细白腻的脖颈,好似春日阳光下舒展翅膀的白鹅。周边几缕细碎的乌发随风摇曳,越发显得黑白分明。

跟在她身后的孟阳无意中扫了眼,不知为什么唬得一跳,忙面红耳赤别开头,只仰着脑袋看天,口中兀自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吴寡妇噗嗤一笑,目光相当放肆地在他单薄的身板上扫了几个来回,“毛还没长齐的,知道个屁!”

这小子也不过十八、九岁模样,若再生得晚些,自己做他娘都使得,也不知哪儿来这许多讲究。

孟阳被她闹了个大红脸,耳朵尖都快滴下血来,却半个字不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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