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的话头停了停,待得在场的人消化的差不多了,又继续将随后在西华门外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待听到太子说出那句“玉佩是死物,她是人”的话语时,众臣纷纷面露惊讶。
他们没有想到,太子小小年纪,竟然真的能有这种重人轻物的胸怀,不要说什么太子长在深宫,不知道玉佩珍贵。
就算太子不在意那三百贯钱,但是,自幼随身的玉佩,而且是圣母皇太后所赐,就算是块普通石头,对于太子来说,也有非凡意义。
但是如今,为了一个区区乞儿,太子竟愿意将玉佩拿出来换钱,可见其仁厚之心。
见此状况,上首天子笑道。
“次辅现在还觉得,这些赏赐,是无功之禄吗?”
啊这……
要是寻常时候,俞士悦肯定就接了,毕竟有钱不拿白不拿。
但是,这个时候,他却不由有些踌躇,无他,天子明显是想要借此机会,把擅自出宫的事情糊弄过去。
不然的话,一道旨意,直接送到东宫去,他和一干属官还不肯定是欢欢喜喜的领旨谢恩,何必在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拿出来。
尽管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但是要真的接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哪还能再继续劝谏天子。
而且,他要是接了,就相当于默认了天子带太子出宫,是为了磨炼太子,情有可原,算是把其他大臣的话也给堵了。
这个当口,这个得罪人的活,可不是好干的……
踌躇片刻,俞士悦拱了拱手,还是推辞道。
“陛下明鉴,太子殿下心性纯良,天资聪厚,睿智仁德,此本天成,臣等东宫属官,不过从旁辅佐,岂敢贪天之功?”
“此赏臣受之有愧,确不敢领之。”
言下之意,太子表现的好,是本性天成,出不出宫,太子都是这样。
这花既不否认太子在宫外的表现,又巧妙的避开了敏感话题,属于是两不得罪。
但是,这明显不是天子想要的,当下,天子明显有些不高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胡濙却笑呵呵的站了出来,道。
“陛下,太子殿下虽幼,但是,一片仁爱万民之心,可堪为朝廷表率,此皆祖宗庇佑,陛下圣德昭然,教导有方,东宫属臣辅弼之功也,俞次辅实在太过谦逊了些。”
“不过,臣窃以为,除了东宫属官之外,一众太子师傅,虽无平时亲自教导,但是也有规谏翼护之微末寸功,陛下仅赏东宫属官,似乎有些……厚此薄彼了些!”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讶然的望着胡濙,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没听错的话,这位大宗伯这是在……跟陛下讨赏?
的确,早在太子出阁之前,甚至早在太上皇回京之前,天子曾经有过一次大规模的加封。
在场的六部七卿,内阁大臣,甚至加上军府的重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各自加封了太子师傅的职衔,名义上来说,的确都算是东宫大臣。
但是,这也就是个名头而已,太子三师和太子三少,早已经不是洪武初年时真正辅弼太子的大臣了,到了如今,虽然名义上仍有辅佐规谏东宫之责,可实际上,已经和三师三少一样,变成了加衔所用。
真正实际和太子接触最多,辅佐太子的,还是太子府的属官,而并非太子师傅。
事实上,胡濙这会要是不提,在场的一众大臣几乎都忘了,他们身上还背着这样的加衔。
所以,这位大宗伯到底在干嘛?
这和您的人设对不上啊大宗伯。
要说要钱,这满殿里头,不应该是某户部尚书最擅长吗?怎么您也跟着学坏了……
与此同时,感受到一阵若有若无注视的沈尚书不由瞪了瞪眼睛,啥意思呀这
是?!
他要钱是给国库要的,给户部要的,给你们这帮大臣要的,又不是给他自己要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天子的内库当中划拉来那么多银子,可一两都没有落进自己的口袋。
这帮人,真的养不熟的白眼狼,回去就削他们的预算!
**的!
于是,随着胡濙的话音落下,文华殿中的气氛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然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胡濙,却是八风不动,静静的站在原地,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见此状况,天子眨了眨眼睛,不由笑道。
“大宗伯说得对,是朕疏忽了,怀恩,再从内库拨出锦缎三十匹,珍珠十斛,银一千两,赐与众位太子师傅,以彰太子之德!”
“臣谢陛下赏赐!”
和犹犹豫豫的俞士悦不一样,胡大宗伯就干脆的很,眼见天子出手这般大方,笑眯眯的就拱了拱手领赏。
于是,天子的目光顿时下移,落到了俞次辅的身上,无言的压力袭来,俞次辅低了低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胡濙,心里碎碎念着,反正第一个不是我,口中也道。
“臣代詹事府一众属官,谢陛下赏赐!”
好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在场的这么多人,身上就没有不背着太子师傅的加衔的。
有了这两位打样,他们就算是想拒绝,也不好开口了。
于是,众人只得同样拱手道。
“臣等谢陛下赏赐!”
“嗯……”
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好了,折腾了这么久,朕也累了,外间应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诸位先生这就退下吧。”
这话一语双关,一是说昨夜刚刚地震,需要处理的公务很多,二就是说,拿了东西得办事,天子出宫的这回事,该怎么安抚外朝舆论,就靠你们了!
老大人们面面相觑,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到底,还是让天子给糊弄过去了。
这出去面对一众朝臣,可怎么解释哟……
尤其是左都御史陈镒,想起都察院那帮上蹿下跳的崽子,本来刚刚地震,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就憋着劲儿要进谏天子,希望天子能够自省德行的,结果这个节骨眼上,天子又闹这么一出。
陈总宪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望着胡濙的目光,也不由多了几分幽怨。
他们原本也没想着能把天子怎么着,毕竟天子性格向来如此,喜欢先斩后奏,爱咋咋地。
之前的冬至大节是这样,现在出宫也是这样,他们自己也知道,天子做都做了,再劝谏也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