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中,天子的话音落下,于谦也有些沉默。
他早就知道,天子有雄心壮志,但是,却没想到,天子这次会把主意打到了海禁上头。
“陛下,希望臣做什么?”
沉吟片刻后,于谦终于开口道。
但是,这一句话,却让朱祁玉感到十分意外。
这……还是他认识的于谦吗?
出京一趟,还真的转了性子了……
诚然,他跟于谦提起此事,就是想要交办给于谦差事,但是,开海禁这么大的事,换了往常,只怕于谦不追着他纠个明明白白,是绝不肯罢休的。
如今,竟是半句话也不多问,倒是有些出乎朱祁玉的意料。
不过,于谦虽然不问,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的,略一思索,朱祁玉道。
“漳州倭寇作乱,朕打算遣派三万大军,前去平乱,此役不同以往,需要从快从速,而且,还要彻底拔除漳州境内的倭寇,所以,朕需要一个足够得力的大臣来提督军务。”
大明的军队调动制度下,大军出征,一般是以公,侯,伯为主帅,除此之外,还会配上品阶足够的文臣提督军务,而且,还要有宦官跟随监军,以此来保证朝廷对军队的控制力。
这一点,作为前兵部尚书的于谦,自然是很清楚的,提督大臣这个差事,干起来倒是也不难,毕竟,还有一个主帅在前面顶着,在真正的战事当中,事实上就是主帅和提督大臣相互制约,谁的能力更强,便能够实质性的控制战局的走向。
不过……
“陛下,倭寇之患已久,如今江西旱灾刚刚平复,京畿及南直隶今冬无雪,明岁恐仍是歉收之年,陛下缘何要在此事动兵?”
这番话,明显带着反对之意,但是,说话的方式,却无疑和之前的于谦大有不同。
倒是让朱祁玉有些不习惯,不过,能够好好说话的于少保,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沉吟片刻,朱祁玉开口道。
“正是因为明岁的收成恐怕会欠佳,所以,朕才更要在此时动兵!”
既然他打算把这个差事交给于谦,那么,该交代的,肯定是要交代清楚的。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上来就提海禁的事。
闻听此言,于谦皱了皱眉,但是,却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等着朱祁玉接下来的话。
于是,朱祁玉继续道。
“江西旱灾,涉及数州之地,朝廷拨付出去的赈灾银两,大约有四十万两,如先生所说,京畿及南直隶等处,今冬无雪,明岁大抵也会歉收,据户部估算,此次受到影响的州府,要比江西旱灾的规模更广,除此之外……”
言及此处,朱祁玉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浓浓的忧虑,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因为接下来的话,就不能说了。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越过了年关,凤阳等地会雨雪不止,连下数月,让麦苗通通都被冻伤,与之相伴的,则是从三月开始,波及河南,湖广等地的旱灾,五月以后,南直隶,山东等数十州,又将迎来连续三个月的暴雨,等到了十一月,河南,山东,浙江,南直隶等各地又是严寒暴雪,数月不止……
和这些相比,今年的旱灾,简直就是小打小闹而已。
更可怕的是,这还不是灾害最频繁的一年,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呢……
摇了摇头,朱祁玉将心中的情绪收了回来,道。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储备粮食,备战荒年,共渡难关,但是,先生当知,开源才是根本之策。”
“此前土木一役,朝廷国库为之一空,然而短短两年的时间内,国力虽未恢复鼎盛,却也可支撑起诸多大事所需,其中根由,不在于节流缩食,而在于互市开源。”
说着话,朱祁玉从手边拿起一份账册,对着于谦道。
“这份,是直到草原内乱之前,皇店的账册,单是这半年左右,皇店的利润,加上上缴国库的税银,加起来,便可支撑起去年边境一整年的军费支出。”
“再加上,先生整饬军屯查抄出的良田,以及在此过程中,查抄边将及贪官污吏所得的银两,近两年以来,包括修缮边墙在内,涉及到边军的所有支出,都不用再另行支取,甚至于,还可以留存一部分在国库当中。”
其实有些时候,治国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至少对于朱祁玉来说,他登基这么久以来,其中之一的大方针,就是要把大明朝已经逐渐崩溃的财政,给先挽救起来。
落到具体的手段上,包括但不限于开展互市,整饬军屯,营建水渠,开设皇庄……
不错,皇庄也是挽救财政的手段之一!
“刚刚看了先生递上来的奏疏,这四十二处皇庄建起来以后,藩王每年的俸禄,便可以再行削去一部分,如此一来,需要朝廷支出的,便又少了一大笔钱。”
听到天子的这番话,于谦忽然反应了过来。
在地方督办皇庄事宜这么久,他自然把当初颁布的皇庄章程给研究了个透彻。
这其中,有一条很不起眼的条款,那就是,皇庄佃租的一部分,会充当藩王的俸禄使用。
按照当初公布的章程,皇庄每年的收成,大致会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纯粹的租子,用以偿抵藩王在皇庄购置的耕牛,种粮,提供的农器和房屋,第二部分,则是要缴纳给官府的税粮,这两者加起来,要占到田地收成的七成以上,剩下的一小部分,才是佃户们得到的。
问题就在这第二部分上,按照章程所写,第二部分的税粮,其中也有一部分,要给藩王,用作每年的宗禄。
最初的时候,于谦只觉得,天子此举是在减轻朝廷的压力,虽然,他也意识到了,皇庄的体制,实际上是把佃户和藩王绑在一起,共同抵御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