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一沉吟,于谦还是忍不住道。
“不过,虽是如此,可海禁政策,也并非是有害无利,一则,即便是朝廷放开海禁,倭寇也未必就真能消失,二则,商人重利,沿海一代又民风剽悍,元末乱局之时,多路反元的首领,便是自沿海一代而起,如若放开海禁,势必要增设重兵驻守,如此一来,朝廷靡耗亦重,还请陛下三思。”
这番话说完,朱祁玉也叹了口气。
的确,海禁政策,固然有弊端,但是,之所以能够实行那么久,也自然有其益处。
说白了,它是成本最小的,稳固沿海统治的办法。
沿海地区贫瘠,又有倭寇作乱,在此基础之上,朝廷禁止海贸,看似是为了抵抗倭寇,实质上还是为了保证对沿海的控制。
就像于谦说的一样,贫瘠代表着他们无法作乱,即便是衣食无着,落草为寇,甚至是扮成倭寇,最严重的后果,也就是劫掠沿海的百姓而已。
但是,若想要组织起大规模的军队,是不可能的,地方上的贫瘠,注定了即便是有对抗朝廷的事情发生,没有足够的后勤产出,也难以给朝廷造成太大的麻烦。
相反的,开放了海禁,固然会有种种的好处,最显而易见的,自然是倭寇的数量会大大减少。
可是,这么做也同样有很大的风险,那就是,地方有了足够的实力,再加上民风剽悍,万一有个意外,便会出现造反之事。
如果要维持稳定,朝廷需要加派更多的兵力驻守,以应对可能出现的乱局。
所以,如果单纯从一个统治者的立场来看的话,海禁政策,未必就真的是错的,可是……
“先生所言,朕能明白,可这沿海一代的百姓,也是朝廷的臣民……”
眉头拧起,朱祁玉的口气变得有些复杂。
“他们的命,也是命啊!”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但是,落在于谦的耳中,却无疑是振聋发聩。
然而,朱祁玉的话却未停,继续道。
“朕若是不知道倭患的根由和海禁的利弊,也便罢了,可如今,朕既已明白,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这些百姓,一辈子勤勤恳恳,劳心劳力,可是,就因为他们生在沿海,便注定活命都成难事,若是天命如此也便罢了,他们的境遇,却是朝廷一手促成,这让朕如何能够心安呢?”
“唐太宗有言,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既为万民之主,天下之君,理当代天安抚生民,若朕明知海禁之举不利于民,却仍旧要做,便是无德无行!”
“为君者,若无德行,江山社稷,终有一日会被覆灭,所以,不论是为国,还是为民,朕都要让此政,在朕的手中结束!”
这番话说完,于谦的神色也有些复杂。
片刻之后,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躬身叩拜,正色开口,道。
“陛下心怀万民,实乃社稷之福,天下之幸也!”
“臣……愿为陛下效死!”
说罢,他郑重的叩首于地,话音掷地有声。
殿中沉默了片刻,朱祁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意味难明之色,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随后,他脸上浮起笑意,道。
“先生这是做什么,朕还要指望着先生替朕去剿倭寇呢,何谈效死?快快平身吧!”
“谢陛下!”
于谦重新站起身来,但是,却并没有坐下,而是侍立在旁,等待着天子的吩咐。
见此状况,朱祁玉道。
“海禁是要解的,不过,毕竟是太祖旧制,还是要一步步的来,当下朝廷的燃眉之急,还是在明岁可能出现的灾情,这也是朕选在这个时候,出兵剿平倭寇的原因。”
话说到这个份上,于谦自然不会再提什么祖制不祖制的,朱祁玉也能够直接了当的说出要开海的话,但是,不管提不提,事实便是如此,朱祁玉的这套道理,能够说服于谦在内的一部分人,可想要说服满朝上下的人,却不可能。
这不仅仅是祖制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要开海,一定会触及到一些人的利益,所以说,即便要做,现阶段来看,也只能暗中来做,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再在朝堂上提起。
“当初,皇庄出海的商队,携带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少说也价值近十万两银子,此次他们去的地方不算太远,按照之前郑和下西洋所用的时间来算,早则明年六月,晚则明年年底,大约便能返航了。”
“朕看过前宋时的书籍,上头说,这些东西到了西洋诸国,少说可以有数倍之利,若是属实的话,那么返航之时,他们带回的金银恐怕数量惊人,如此巨额的银钱,必定会引起倭寇的觊觎,所以,半年之内,必须要把沿海一代和倭寇有关的一干人等,通通连根拔起,如此,方能保商船安然归来。”
说着话,朱祁玉抬头看着于谦,道。
“如今明岁的灾情轻重与否尚且不知,如若真的是大灾之年的话,那这笔钱,或许就是无数百姓的救命钱,先生可能明白?”
不知为何,听到这番话,于谦总觉得天子的口气有些沉重。
但是,以他的眼界,即便不知道,也能够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
即便是明年没有灾情,那么这一大笔钱投入到朝廷当中来,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更重要的是,一旦商船归来,真的能够证明,开海有利可图的话,那么,想要解除海禁政策,在朝堂上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所以,无论从哪个层面上来说,出兵剿灭倭寇,都势在必行,而且,只能是在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