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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俭一行在许家客舍休整了两日,便又启程南下,对于这土水泥的烧制方法,唐俭本人并没有向罗用索要,罗用也丝毫没有要主动奉上的意思。
临行前,罗用给唐俭送来一套羊绒毛衣裤,言是这两日让村中少女合力赶工所制,然后又送给他和他的那些随从一些羊绒袜子、牡丹坐垫、油纸伞等物。
“荒野小村,实在没有甚拿得出手的物什,望唐公与诸位郎君莫要嫌弃。”罗三郎拱手对唐俭等人说道。
“不嫌弃不嫌弃。”唐俭手里把玩着一把折叠伞,打开又合起,那叫一个爱不释手。
这把伞做得甚是精巧,青色油布伞面,布是上好的绢布,与那些油纸伞相比,明显就上了一个档次。另外,这把伞打开来能有寻常油纸伞那么大,合上以后,却只有小臂长短,再将伞叶整理好,用细绳系上,看起来也就只有小儿手臂粗细,着实精巧。
见对方满意,罗用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虽没有想要与这唐俭结交的心思,但也不想给对方留下什么恶感。
待送走了唐俭一行,那许二郎便问罗用:“师父,我们近日是不是要多做一些折叠伞?”
“先不忙这个,还是以农务为主吧,若有余力,便多烧一些土水泥。”罗用摇头道。
“若按往常那般,不肖多少时日,这折叠伞便要在长安城中时兴起来。”那唐俭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把伞被他带回长安城,他那边一用起来,肯定很快就会有人跟着学样。
许二郎不想白白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这时候时间已经是九月份,秋收后很快就是冬季,他们许家客舍马上就要迎来长达数月的淡季,眼下既然有这商机,他自然就想多赚一点。
“那把伞,唐公未必就会自己留着用。”罗用笑了笑,摇头道。
“师父是说,他可能会把那把伞献给圣人?”罗用若是不说,许二郎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谁知道呢?”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再说罗用对唐俭此人也是知之甚少。
若是单说社会现状,这时候虽然也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说法,但时下许多名门望族还是很清高的,甚至还有很多人看不上李氏父子的出身,认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贵族。
通常印象中的封建王朝,一个臣子在外头执行公务,途中得了一样新鲜物什,不用说,肯定是要拿去献给皇帝陛下,够不着皇帝陛下的,就退而求其次选择皇子啊皇妃啊甚至是外戚啊或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啊之类,但在唐朝这时候,情况就有点不一样。
唐初这时候,社会上还有着比较浓重的魏晋之风,大家都比较要脸面,溜须拍马还没有成为社会风气。
这时候的很多人都看重名声多过实实在在的物质利益,别个不提,就说魏征此人,听闻他每次给皇帝写谏言的时候,都要单独另抄一份拿去史馆,让他们把这些话写在史书上,听说李世民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气得不行。
但不管怎么说,要脸面重名声,总归还是比不要脸好得多。
时下的社会风气就是如此,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大家都很看重自己的名誉,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一股子骄傲,其中让罗用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名叫柳范的侍御史。
事情的起因是吴王李恪,李世民的一个儿子,这家伙喜欢骑马打猎,踩坏了百姓地里的庄稼,于是柳范就在朝堂之上把他给弹劾了。
李世民护崽,他说,权万纪辅佐我儿,却不能使他行为端正,他有罪,他该死。
柳范一听,当即就把他给怼了回去:“房玄龄辅佐你,也不见你停止狩猎。”
皇帝很生气,但他也没有当场就把柳范给怎么样了。
所以说,虽然眼下确实是封建社会,但跟后面的那些封建社会,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
那些氏族子弟,对于某些想要出人头地的平民阶层来说,确实是一种极不公平的存在,但是不得不承认,这里面的很多人,确实也是有骨气有风度的。
在这种大环境下,唐俭究竟会不会把那把伞献给皇帝陛下,那还真不太好说。
很多在后世的许多王朝,乃至于直到二十一世纪,都被人们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在眼下这时候,却未必如此。
许二郎抠了抠自己的胡茬,心里琢磨着,万一那唐俭果真将那把伞献给了皇帝陛下,结果没几天,他们这边又弄了好些折叠伞在长安城销售,搞得那些富贵人家的老少爷们人手一把,这个……好像确实有点不太妥当。
算了,还是多烧些土水泥吧。
目前他家师父虽然还没有说什么,但西坡村中有不少村民都已经开始讨论修路的事情了,若能在今年冬天里修出一条通往县城的水泥路,那么往后他们村的嫩豆腐想要卖出去可就比现在容易得多了,运输成本将会大大降低。
这件事如果决定下来,那么今冬他们将会用到大量的土水泥,就算许家客舍的生意进入淡季,他们兄弟几人一起在水泥作坊干活,也能有些收入。
至于地里的活计,他们最近按一日两文钱再加两顿饭的工价,从城里寻了不少帮工,这样一来他们自己就能轻省许多。
原本还担心师父会责怪他们懒怠,没想到罗用得知这件事以后还很支持,还说了一些钱财就是拿来花的云云。
他们这些弟子却是从小节俭惯了的,这一次若不是因为活计实在太多自己做不过来,也不肯花钱雇人。
对于师父的教导,他们虽然一时还理解不了,但也都好好听着,很多时候,师父所说的话,往往都需要过很长时间以后,他们才能真正体会那其中的道理,所以师父的话总是对的,即便他们现在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这些弟子们对于罗用的信任是有些盲目的,罗用本人也知道这一点。
从前的罗用并不喜欢被人以这样的方式信任着,总感觉一旦接受了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就要为对方的信任负责,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负得起这样的责任,也全然没有这方面的意愿。
现在终究是有些不同了,现在的罗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信任,从这些信任之中汲取力量,相应的,也承担起他们对于自己的期许和依赖。
无论是付出还是索取,都需要勇气,罗用现在还在学习阶段。
被唐俭等人这么一耽搁,时间又过去两天,羊圈那边,罗用的几个弟子这一日就要收稻子了,村子里的秋收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罗用算了算,这时候开始造打谷机,应该是赶不上趟了,干脆还是明年再说。
长安城那边的玉米差不多也该成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稍微低调一点总没坏处。
那些占城稻的收获还不错,但是与罗用在后世见过的密密麻麻挂满了沉甸甸的稻穗的金黄色稻田,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这时候一般情况下,一亩地产粮也就二百斤上下,跟后世那种动辄上千斤的稻田,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那稻穗长得稀稀拉拉的,稻谷颗粒也不饱满,看着就带着一股子荒芜的气息。
“没想到这稻子竟然真的能种成。”罗用的那几个弟子却很高兴。
稻谷这个东西在离石县当地是很金贵的,本地并无出产,一向都要从南方那边运来,这时候他们自己竟把稻子给种出来了,如何能不高兴。
“产量倒是不及谷子。”杜构惋惜道。当地人所说的谷子,指的是未脱壳的粟米。
在这个以填饱肚子为主要目标的年代,产量自然是最重要的,这占城稻在南方山区有较高的推广价值,可以在旱地种植,生长周期较短,一年可以种两季。
但是换了北方,在西坡村这样的地方,肯定就种不了两季了,不知道是因为温度不够还是什么原因,产量也不太高,这样一来,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推广价值了。
“自己种的米,再如何也比外头买来的实惠。”能种出稻米,罗用已经很满足了,这个年代的北方根本不产稻米,后世盛产稻米的大东北,那里的人这会儿还在过着渔猎生活呢。
没有打谷机,这些稻子割下来以后,大伙儿就用打谷桶脱粒。
这打谷桶就是一个斗状的四方木桶,上面的开口大,下面的桶底小,约莫半人高。打谷的时候,便将这个打谷桶扛去田头,几个人围在四周,手里握着蹈秆,一下一下拍打在打谷桶四沿,将稻粒拍落,若是还有没拍干净的,就要上手去捋。
罗用平日里虽然也有干活,但与他的这些弟子终究还是没得比,收了没一会儿稻子,双手就被稻粒上的芒刺给扎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