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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萧恒。他按照三魂珠的指示,一路御空急行,不消数日便进入了西慕国。
自从显圣国沦陷之后,玄符宗就被迫撤入了西慕国。但是,与其他门派不同,玄符宗花了很长时间才在西慕国安顿下来。这都是因为炼符之道有别于他,修行全要依赖符纸,而制作符纸的蓍草、罗竹等灵物,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又很苛刻。玄符宗门人在西慕国内到处试种。最后,发现只有锁妖山的梁渠源头,和祁阳山脚下的南慕湖边可生蓍草;南慕湖与南慕雨林相邻处可生罗竹。故而,闻天子带领大部分弟子定居南慕湖畔,与西慕太一派为邻;同时,另派一名筑基修士率领部分记名弟子居于锁妖山,专门负责种植蓍草。
萧恒早年游历时就曾到过梁渠岸边。这条小河从锁妖山北部发端,流经西慕草原,最末注入天慕湖内。欲观赏梁渠风景,最胜之季当属初秋。待天高气爽时,在旷野中寻一座山包,纵马山顶,放眼望去,草原、梁渠便尽收眼底了。天空中白云朵朵,金色的阳光穿过云间缝隙,暖暖洒在草原上,明暗错落、深浅交织,给原本一沉不变的绿色带来了动感生机。光影在大地上随着云彩的脚步移动,羊群在阴影里吃草,野马在阳光下奔驰。梁渠蜿蜒其中,曲线妩媚、明暗贯穿,好似一条墨色长龙,慵懒地俯卧在草原上,享受着田园牧歌的安逸。
只是现在还是初春,即使从天空中望去,新草的绿色仍没有遍染,满目都是去年衰草的萧瑟。
萧恒溯梁渠而上,不久便进入山区。尚未深入,果然在河道周边看到丛丛蓍草,还有一些练气修为的修士正在进行养护、采摘。萧恒飞得很高。那些小修士们各自忙着干活,全都没有发现。
待进山已深,梁渠渐窄。萧恒便降下高度搜索百里素雪的住处。山中春天来得晚,河渠两岸多是凋木枯枝。但森林稠密、古木参天,不难想象其盛夏时的茂盛。再和着梁渠水声潺潺,遂勾起了萧恒对玄符北山的回忆。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遇见百里素雪时的情景。一个从树上跃下的瘦小人影,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相貌还算端正,肤色黝黑,一头乌黑的短发只到耳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虽名叫素雪,却外号小黑。帮自己采草,教自己画符,短短一月便成了好友……
他边想边行,不觉间,前方河水已断,一道山崖出现在眼前。其上挂着几缕白练窄瀑,“哗哗”声中形成了梁渠的源头。这山崖并不高,萧恒站在下方,仙识便能将崖顶探个清楚。顶上是开阔的平台空地,离距边缘几丈处建有一座小院。两扇对开的简单柴扉,上面用茅草搭了个顶。用竹子编织的篱笆,环绕着三间竹屋。院外有一廊一亭,也均用竹子搭建,只是光有框架没有片瓦,想必雨雪天气均不能用。旁边,一位筑基初期的女修正在用灵力引水,浇灌廊亭边的土地。萧恒所站正处于她仙识之外,故而她并没有察觉,仍专心干着自己的事。
萧恒再次看了下手中的三魂珠,上面的白点正指向那个女修,且跟着她的步伐慢慢移动。萧恒知道,崖上之人就是百里素雪,遂深吸口气,想立刻现身相见,可又踌躇。毕竟九十年过去了,自己在她心中早已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好色之徒、无情之辈都有可能。毕竟当年是自己不好,才害得她伤心白头。
“见了她又该说些什么?是平常的招呼,还是往常的玩笑?她见了我又会是什么心情?是爱、是恨,还是无所谓?九十年时间太久了,久到凡人的一生,久到让一个人面目全非,久到让夫妻也能成为过客。[www..l]真的应该见她么?真的应该旧事重提么?或许这些年来,她已经把我忘记,或许就这样不再见面,对两人来说是不是会更好?……”
无数疑问萦绕在萧恒的心头,让他无法抉择。当初见柳青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便下了决定。可如今要见百里素雪,即使在来的路上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在咫尺间还是迷茫了起来。
山崖下,萧恒心中翻江倒海。山崖上,百里素雪则浇完了水,打量着竹制廊亭,自言自语道:“去年你们长得太快了。今年这廊子和亭子,怕是都不够爬了。待明日我将它们扩建一下吧。”说着,她缓缓走近亭内,在中央的石墩上坐下,将右手枕在石桌上托着脸颊,眺望着山崖下被夕阳染红的枯林。
少时,她开口用很轻的声音幽幽唱到:“佼佼鸿鹄,志高向遐。偶有停歇,岂可安乎?芸芸燕雀,凡琐以忙。偶有展翅,岂可远乎?鸿鹄燕雀,高低遐迩。偶有比翼,岂可久乎?与子偕行,虽只瞬息,此生,无憾。”
歌子的曲调并不婉转,百里素雪的吟唱也不巧妙,但其中饱含的情感却深深地印在了萧恒的心中!真情涌动,他立刻就想飞上悬崖与百里素雪相见。
可就在这时,百里素雪不经意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粒珠子,只看了一眼,就惊叫一声,慌乱地、逃也似地冲入屋中,关起门窗,不再作声。
这突然的举动让萧恒迷惑不解。从他仙识探来,百里素雪取出的珠子正是三魂珠!她看了三魂珠,就应知道自己已在山下。可她为何却惊叫逃跑?莫非她不想见自己不成?萧恒心中混乱,不明就里,决意还是当面问个清楚,遂纵身一跃便来到崖上,一步之下就到了小院门前,抬头看到门上匾额镌刻“亘心小筑”四字,心中更是感慨,刚要出声呼唤,却听背后一人问道:“你是谁?你找谁?”
萧恒心中一惊。他光想着百里素雪的事情,却没注意有人已到身后,回身观看,只见一练气三层少女正在不远处朝自己走来。
待走到近处,那少女好似察觉到了萧恒修为,连忙对萧恒行礼道:“晚辈不知是前辈驾到,失礼了!”
萧恒猜到她是玄符宗的弟子,误将自己认作宗内前辈,遂点了点头,说道:“免礼吧。你是何人,报上师承、姓名。”
那少女忙道:“晚辈乃是百里真人门下弟子史娇奴。弟子见过……见过,仙君。”她道行太低,也搞不清楚萧恒到底是何修为,只知道如此庞大的威压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想必应是仙君一级的,便蒙着叫了仙君。
萧恒心道:“原来是她的弟子。”遂对史娇奴说道:“来,帮我把这个交给你师父,就说故人来见。”遂将攥在手心的三魂珠递了过去。
史娇奴当下接过,行了一礼,便匆匆地推开柴门,来到百里素雪门前,敲门道:“师傅,弟子回来了。”
屋内虽并无声响传出,史娇奴却一点头,直接推门而入。萧恒虽在院外,但一道竹墙怎能挡住他的仙识?屋内,史娇奴将三魂珠交给百里素雪,然后百里素雪又将其交还给史娇奴,这一系列动作萧恒都探了个清清楚楚。只是她们两人始终没有说话,想必是用了传音,不想让萧恒听到。
果然,史娇奴从屋中退出,跑到柴门前对萧恒道:“师傅说她不想见您,还让我把这两颗珠子还给您。请您回去吧。”说着,就将一黑一白两颗三魂珠一并交到萧恒手中。
萧恒看着掌心黑白分明的珠子,冷水淋头,心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她真的已将我当做陌路人不成?”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一阵抽痛。萧恒闭上眼睛,沉默良久,才对史娇奴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史娇奴见状,也不知这前辈和师傅之间是什么关系,好奇地又打量下萧恒,这才回到院中,见萧恒仍无去意,只得关上柴门,再次进到百里素雪屋中。
萧恒不相信百里素雪已经忘了自己。她刚才唱的那首歌,和“亘心小筑”这个名字都能证明!她不愿见自己,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萧恒暗下决心,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了!遂也不离开,决定在门外站到百里素雪愿意出来见自己为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北风开始呼啸着吹起,天空中乌云横行。半个时辰后,史娇奴从百里素雪房中走出,看到萧恒还站在门外,便问道:“仙君,您不回去么?”
萧恒笑道:“我自有主张。你去吧。”
史娇奴见状也没有办法。她拿出火折,把挂在柴门上的一盏油灯点着,算是为萧恒照个亮,便回自己屋里去了。
橘黄色的灯光在风中摇曳,只够照亮柴门前的方寸之地。“亘心小筑”的牌匾在灯影下隐隐约约。倒是四周的夜色在光明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黑暗。萧恒孤身站在灯下,听着不远处传来瀑布的水声,想到若是再有个师兄刁难自己的话,此处倒还真有些闻水苑的感觉。
一声凄厉的狼嚎从山中传来,紧接着,各处野狼应和而起,吵成了一片。待野狼们总算安静了下来,林中的夜鸮又开始了诡秘的啼叫。
萧恒就这样站了半夜。不知什么时候,北风停止了吹嚎,狼、鸮也不再出声,整个山中满是压抑的寂静。雪,悄无声息地下了起来。起初还只是三两片地飘荡,不一会儿就开始成群地飞扬。地上、房上、树上,萧恒的身上,很快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倒春寒的雪就是如此措不及防,她是冬天临走时留下的暗器机关,欲绞杀春意于萌芽。空气愈加寒冷,堆积在树梢上的雪慢慢凝结成冰凌,将整座山林变成了一尊硬脆的琉璃雕塑,仿佛春天已经早夭,冬季再次降临了。
但道自有常,冬去定有春来。试想明日清晨,那火红的春日朝阳照在林上,一定分外美丽吧!
萧恒并没有掸掉身上的积雪,反而慢慢地抬起手,试图接住几片天赐的雪花。可惜雪花太过娇弱,落在掌心,还来不及欣赏,便融化成水,只剩惋惜。
萧恒祭出灵符,在雪中变出一地青草,取了一根,衔在嘴上,吹起了那苍凉而绵长的曲调,仿佛漠上刮起的风,吹得雪花更冷,也吹动了一幕幕从前的往事。
曲罢,萧恒怔怔对着雪花说道:“你知道么?无论身在何方,我只要看到雪,就会想起你。我在东大陆坐了六十年牢。几个月前才刚回到西边。一路匆匆赶来看你,却没想到,你,会对我避而不见。”他的话语飘荡在空中,转瞬间就被大雪掩埋。院中仍没有半点声响,黑暗中只有雪花“沙沙”,作着回应。
此时的萧恒感到从未有过的哀伤与无奈,心绪所至,低声唱到:“征鸿归兮过三关,越重洋兮望故滩。望故滩兮今非昨,一盘旋兮无旧国,再盘旋兮无旧窝。无旧窝兮三盘旋,迎风鸣兮哀声唤。三盘过兮心中悲,牵挂尽失兮为何归?四盘旋兮思故友,伶仃身兮寻友飞雪中。奈何兮久别,呜呼兮各一方。为知己兮昨日,陌路人兮今朝。纵使鸿鹄兮心伤难翔。雪兮、雪兮,寒心我葬。”
雪夜中,他反复地吟唱,好似孤独的呢喃,又如在对人倾诉衷肠。终于,那凝视已久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思念中的身影出现在门旁。萧恒止言心慌。黑暗里,他看不清百里素雪的模样,只能听到她呼吸的短长。
萧恒定了定神,对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说道:“这么多年来,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