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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琛开始用很平淡的语气说着前一世的故事。
说是故事, 实际上也是他们印刻在灵魂深处的人生。
舒清妩听得很认真。
萧锦琛说得很细碎,他记得的那些细节,每一件都跟舒清妩说得清清楚楚,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又是如何做的, 都仔细说到。
一开始还好一些。
早些年的那些事,便是萧锦琛努力回忆,舒清妩自己其实也记不太清楚, 然而随着萧锦琛的娓娓道来,她也慢慢回忆起早年的幸福时光。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很幸福的。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讨论过幸福不幸福的话题, 但听着萧锦琛的言语,他也对那些时光颇为怀念。
舒清妩忍不住打断了萧锦琛的回忆:“陛下,其实那些年, 我过得很好。”
萧锦琛对她的这份独一无二,舒清妩从一开始就能感受到,若非如此, 她也不可能动心。
可之后, 怎么又变成那个样子了呢?
萧锦琛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舒清妩,思忖片刻道:“咱们去外面说吧。”
说罢, 他也不叫宫人伺候, 自己随意拢了拢外衫, 倒是舒清妩看不过去, 起身帮他系好腰带。
舒清妩低着头, 也能感受到萧锦琛温柔的目光。
她的心就跟着平静下来。
萧锦琛握住她的手, 沉声道:“清妩, 过去的事朕担了很大的责任,朕此番跟你详谈,就是想要跟你道歉,不求你原谅,却请你放心。”
“朕绝不会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第一次错,朕输了你,输了所能拥有的幸福机会,也输了信念和理智,朕绝不会再看它发生第二次。”
舒清妩抬起头,她眼睛里依旧氤氲着热意,却还是没有掉眼泪。
“陛下,臣妾亦然。”
她也错过一次,前世的他并非没有责任,她心里很清楚,也早就想明白。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所以这一次,她决定好好倾听萧锦琛的话,两个人心平气和坐下来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介时,舒清妩再去看自己是否要原谅他。
待萧锦琛从寝殿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是皓日当空,萧锦琛眯了眯眼睛,贺启苍这才颠颠打着伞跟上来:“陛下,时候不早了,不如去德定湖摆膳?”
有些话,一边吃一边说其实也不错。
不过萧锦琛不敢乱下决定,他看了一眼舒清妩,舒清妩想了想,点头道:“用些清淡的吧,太医定是给陛下拟了膳食单子,还是要仔细些。”
贺启苍立即眉开眼笑:“娘娘放心,御茶膳房早就准备妥当。”
舒清妩瞥了他一眼,倒是没说别的。
待来到德定湖边上,舒清妩才发现贺启苍已经重新布置过,听涛阁里摆放许多鲜花,果盘带着香气,迷醉了整个春日。
舒清妩在月台前坐下,幽幽看着湖中的锦鲤。
这时节,宫中景色是最美的。
萧锦琛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舒清妩没有拒绝。
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萧锦琛道:“趁着御茶膳房准备午膳,咱们继续说。”
舒清妩点点头,看到桌上摆了玫瑰花露,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浅浅喝着。
萧锦琛道:“之后就是你封德妃的事了,后来宜太妃病故,你代为抚养团儿,朕看你喜欢她,便知道你其实很想要个孩子。”
舒清妩张张嘴,却看萧锦琛冲她摇了摇头:“朕都知道。”
“你嘴上说着要为朕延续后嗣,想要早日诞下嫡子,可心底里,其实只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你喜欢孩子,是真心的,对不对?”
这些话,舒清妩从来都没说过。
以前萧锦琛不明白,可这一夜庄生晓梦,他便把所有的事情都思忖清晰。
不说大彻大悟,也着实是有些明悟的。
上一世的他还不够了解舒清妩,若是经过这四个月的朝夕相处萧锦琛再不了解她,那他也不用盼望自己去挽回她。
如此愚蠢,还不如一头碰死,一了百了。
舒清妩抿了抿嘴唇,算是默认了。
萧锦琛长舒口气:“孩子的事,朕知道你已经猜测的差不多,可是最终的那个人,却不是淑太妃,这个最后咱们再说。”
他还卖了个关子。
“有些话朕从来都没跟你说,朕之所以在继位当初不肯立后,不是因为没有出现符合皇后身份的女子,而是因为真没找到最契合自己的那个人,若是只按照皇后的标准去选立皇后,而朕又无法同她好好相处,那必定会造成后宫动荡,也会让对方一生不幸。”
萧锦琛道:“原来朕很坚持,觉得立不立皇后都无所谓,难道宫里少了个皇后,朕就无法当好皇帝了?可是苍天偏要把你送到朕的身边。”
舒清妩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仿佛花儿上落了蝴蝶,翩跹飞舞。
“朕会让你当皇后,不是因为朕需要后宫有一个皇后,而是朕想让你做朕的妻子,百年之后亦可以携手同眠。”
舒清妩猛地低下头去。
萧锦琛轻轻握着她的手,让她放松下来:“但当时的朕,太过沉默寡言了,朕应该把心里话都跟你说清楚,而不是去维持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和体统,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
所以,他们两个人的话,越说越偏。
以至于后来,无话可说。
“自从你住进坤和宫之后,就比以前要暴躁得多,太医说你失眠多梦,无法安寝,朕知你身体不适,想让让你休息,可你却因此会错意。”
舒清妩当皇后的早些年光景里,也并非一帆风顺。
她膝下空空,家世不丰,只凭着萧锦琛的宠爱坐上后位,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所以当她开始频繁生病,萧锦琛让凌雅柔等帮她一起协力理六宫时,舒清妩第一次生气了。
那时候的她总觉得自己坐在空中楼阁里,萧锦琛的宠爱是唯一的支撑,只要这宠爱一夕破碎,她立即就会跌入深渊之中。
一次次,一天天,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冷漠。
萧锦琛叹了口气,看她也沉了脸,便道:“当时真也还算年轻,那时候前朝事忙,朕便少去后宫。朕想着你若是喜欢打理宫室,就还是让你去辛苦,再说,交给别人朕也不放心。”
这其实已经算是萧锦琛妥协了。
为了让她高兴,便也压下想让她休息的心,只让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之后几年,便在冷漠里相安无事。
萧锦琛说到后来,喉咙有些干涩,舒清妩沉默地把玫瑰花露推给他,让他润润口。
“谢谢清妩。”萧锦琛冲她笑笑。
舒清妩没说话,她依旧沉浸在前一世的误会中。
现在想想,他太冷漠,她太固执,便是没有那么些误会和对错,两个人最后可能都无法携手共度。
重生回来,她变了,他也已经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皇帝,或许,一切真的可以改变。
萧锦琛看她明显有些松动,深吸口气开始说最后的故事:“朕不知道你的记忆如何,但在朕的记忆里,那件事发生之后,太医院隆承志跟朕禀报说你已经无法再劳心劳力,所有的宫事对你来说都是负担,必须得尽快静养,才能有好转的可能。”
舒清妩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她努力回忆,当时她确实已经无法再支撑宫里的任何宫务,那些对她来说真的已经太过辛苦了。
萧锦琛扭过头看她。
他目光里有着坦诚,他道:“清妩,朕从来一言九鼎,朕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绝非辩解。”
萧锦琛也没必要再去辩解,当年的事两个人都是亲历者,哪怕萧锦琛确实有什么难掩苦衷,可做出来的事总归摆在那里。
舒清妩垂下眼眸,不肯去看他:“陛下,那半年多光阴,您都没有去坤和宫看我。”
她最纠结的,说到底还是这一件事。
这些时候她已经反复推敲过,萧锦琛绝不可能随便立后,便是跟她真的走不下去,也不可能在她重病之时仓促另立新后,当时肯定是另有隐情的。
但那半年的悲苦与孤寂,舒清妩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浑身发冷。
萧锦琛深深叹了口气:“清妩,朕要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朕……当时每日都去看你,你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昏睡,偶尔醒来……”萧锦琛略微有些哽咽,“偶尔醒来,也只问朕,陛下和母亲怎么不来看我。”
舒清妩一下子愣住了。
她想了许多可能,若是萧锦琛解释不敢去看她面对她重病,舒清妩都能理解,但是……他竟然说自己不认得他。
“怎么可能?”舒清妩下意识反驳。
萧锦琛叹了口气:“当时你确实不认得人,无论是朕、贺启苍、李素沁还是早年伺候过你的宫女和太医,你都不认识,你只认识一个人……那个人是周娴宁。”
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萧锦琛顿时就明白,为何梦里的自己内心是一片的荒芜和墨色。
舒清妩内心深处,只信任一个人。
可那个人不是他。
舒清妩自己都想不到,竟然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她自己回忆最后的那半年光景,她努力想着,想得头都要痛了,却也想不到什么更多的细节。
她只记得,每天只有周娴宁领着一群不太熟悉的宫人伺候她。
“那……我……病故的那一日呢?外面为何那么热闹?”
萧锦琛知道她会如此问,便低声道:“当时是不是有一个陌生的宫女跟你说,外面朕在立新后?你父母弟弟都去观礼,是不是?”
舒清妩猛地抬头看向他。
刚才她还有些半信半疑,直到萧锦琛说出这句话,她才隐约有些信了。
萧锦琛道:“傻姑娘,那一日新雪,也恰逢大年初一。”
“初一的长信宫,总是热闹的。”
舒清妩眨眨眼睛,豆大的泪珠顺着她光洁的脸蛋滑落。
萧锦琛下意识想去哄,但舒清妩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陛下,让我哭一会儿,就一会儿。”
上一世所有的悲苦,那些误会和争执,那些心如死灰和委屈难捱,全部随着奔涌而出的眼泪一一滑落。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如释重负还是解脱释怀?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她曾经最在意的,最难以越过的坎,就这么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