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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芸菡屏住呼吸, 沉浸在震惊之中。
夜色里并不能看清她的脸,但卫元洲完全可以想象她此刻的表情,甚至任何一个小动作。
他忍不住轻轻推她的脑袋,郑芸菡回神。
卫元洲指尖轻捻, 回味着点到她脑袋时的感觉, 笑道:“你将话听全行不行?这只是个猜测。”
顿了顿, 还是补充道:“之所以提到, 是想告诉你——若猜错了, 就当作寻常友人;但若猜对了,你且记住, 不要与她太过亲密。”
郑芸菡不解:“为何?”
卫元洲:“若你信我,记住就好。”
幽暗的丛中,有低而断续的虫鸣,将沉静如水的夜色划开一道道口子,溢出的喧嚣,隐约要唤醒藏在心底人不知的悸动。
郑芸菡后知后觉的发现,此情此景, 她和卫元洲跟幽会似的。面前的男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说出所有的猜想之后,便再也不说话,隔着暗色, 好像在看着她, 又好像没看。
郑芸菡有点不自在, 搜肠刮肚的想话题, 还真想起一件事来:“王爷离开长安之后, 可有与王妃通过书信?”
提到母亲, 卫元洲声音都放轻了:“没有。”
他多年在外, 并非不牵挂母亲,但因公务繁忙,母亲亦不喜他办着正事还挂着家里,所以多数时候,都是留在王府的人送书信给他,他知道母亲无恙,偶尔回一封便足够。
他知道郑芸菡时常回去王府陪伴母亲,只要她去,母亲那一日都笑声不断。
郑芸菡找到话题,说起探望贤太妃的事情。
卫元洲将笑意藏在夜色里,故作意外:“你还常去王府?”
她点头:“太妃和蔼健谈,我们很聊得来。”然后将贤太妃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卫元洲听得认真又耐心,心底渐渐漾开温柔的涟漪。
“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大确定,但还是告诉王爷的好。”她话锋陡转,有些迟疑。
卫元洲一怔:“什么?”
郑芸菡整理语言,试着道:“嗯……我在王府时,太妃总会用上好茶点招待,可她用的,多是野参红参。”
卫元洲轻笑:“其实你想喝参茶,所以气恼我母亲小气,给了你别的?”
郑芸菡笑声无力:“胡说,我怎会这么想。”
她一板一眼,极其认真:“我曾为大哥之事擅闯王府,听王爷说过太妃抱恙在身,见她用的参茶,就留意了些,人参是好东西,但所有进补之物,都要把控用量,不可过度依赖,更不可将补物当药物,所以……”
她停下来。
卫元洲微微低头,“所以什么?”
郑芸菡:“所以我斗胆看了太妃的参茶壶,发现里面用参的量果然多了。”
卫元洲没说话。
郑芸菡挠头:“王爷也觉得我很多管闲事吧,但都说到这里,我就说完吧——以太妃的情况,若一直是这种用量,恐怕早受不住了,不会是我见到的那样精神奕奕。我记着此事,挑了个没有约定的日子直接上门,发现那日太妃的精神就不如之前好。”
卫元洲仿佛明白了什么。
郑芸菡:“太妃是个温柔又体贴的长辈,我登门叨扰,她不想显露病态,便过量进补,强行撑起精神,但其实她并不如看到的那样好。我当时就说,下次见到王爷要告她一状,她这才坦白,的确是我所想的这样。”
郑芸菡推己及彼:“此事我答应太妃就此揭过,她后来也没再这样,但今日见到王爷,不免多想了一层——王爷常年在外极少回府,太妃牵挂你,却不愿你牵挂她,会不会王爷每次回去的时候,太妃也是这样,突然加重药量,撑起一副虚假的精神,来让王爷宽心?”
卫元洲心头震荡,循着郑芸菡的话仔细回忆着每一次见到母亲的样子。
的确是精神奕奕,能说能笑,但并不完全康健。
这次回长安,原是为定下婚事,逗留比以往都久,母亲打头几日的确精神,但很快又虚弱下去,请了好几次大夫。
所以,郑芸菡登门求助时,母亲不仅顺了她的意,还亲自出府拜访将军府,他吓得不轻。
郑芸菡抿抿唇,小声道:“太妃的身子,应该用温和的法子长期调养,若总这样忽然进补撑精神,过后只会被掏的更空。王、王爷还是多留心些。”
她看看左右:“温姑娘在沐浴,我趁机溜出来的,不好待太久。王爷今日的提醒我记住了,我先走了。”
她屈腿告退,提起裙子往西院门口走。
“菡菡。”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喊出这个名字,郑芸菡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啊?”她站定回头。
卫元洲转过身,与夜色中绽开温柔的笑:“你都答应了我母亲,结果还是告诉我,不怕我母亲生气吗?”
郑芸菡想了想,笑着说:“生气也要说,太妃是个好母亲,理应让王爷多挂心关怀的。”
卫元洲心头发酸,低笑一声:“母亲的事,是我太粗心,多谢你。快回去吧。”
她“喔”一声,轻提裙摆跑了。
这一晚,卫元洲在西院的在原地站了很久,脑中略过诸多人和事,直到最后,留在心底的,是母亲慈爱的笑,与少女的容颜。
他一直觉得,娶一位妻子,不过是床榻之侧多一个人,怀章王府里多一位王妃,母亲身边多一个照顾的人,是漫长人生中既定的安排;他愿意用热血拼杀,换她们一世安稳。
但此刻,这种想法好像变了。
他的确看上郑芸菡,想娶她为妻,所以在琼花苑宴时,他单纯的觉得,这是一桩表明心意,多做努力就足够的事情。
但此刻,他才察觉那日的自己有多可笑,将感情一事看的多轻浮。
如果郑芸菡爱上一个人,必定是小心翼翼放在心底,细腻又认真的爱着。
或许他可以想法子促成两家婚事,娶她过门,但若不是她心中认真爱着的人,他也不屑于这个夫君的身份。
卫元洲的妻子,如果是郑芸菡,就不再是一个名号,一份责任。
他仍愿付出一切护住心中最重要的人,却不愿意再将自己摘离出来,他本该与她们在一起,用最温柔细腻的爱,相互陪伴,走过余生之路。
……
郑芸菡回房时,见温幼蓉双手叠放脑后,在床上翘腿玩。
她的腿又长又直,白腻润泽,察觉有人进来,立马抓过被褥盖住自己,警惕看过来。
“是我。”郑芸菡笑嘻嘻走进来,在床边坐下。
温幼蓉看她一眼,翻着白眼躺回去。
“我觉得吧,你不可能一直睡不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这样啊。”
郑芸菡盘着腿,自言自语:“不然你跟我说说?说出来会好一些。”
“你长得是漂亮,可再漂亮也经不住日日煎熬啊,你再这样下去,皮肤会变得很差,还会掉头发,掉牙齿,五脏六腑俱损——”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温幼蓉一个鲤鱼打挺,伸腿横扫要踢她。
长期睡不好的人,果然很暴躁。
郑芸菡这次机灵,咕噜滚到斜对角,大声道:“不说这个,我给你讲故事。”
温幼蓉动作一滞。
郑芸菡见她没有要继续踢踹,小心翼翼挪到枕头边,啪啪拍着身边的床位:“来,躺着。”
温幼蓉拧着眉,迟疑的躺下。
郑芸菡一只手支着头,侧躺着,一只手落在她身上,为她掖好被角,轻轻拍起来:“你说不想再听小兔子的故事,那我讲点别的。就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温幼蓉闭眼:“不听。”
郑芸菡:“那我开始讲了。”
温幼蓉:……
灯光昏暗的屋子里,郑芸菡轻轻为她拍身,讲起小时候的故事,她跟着大哥的时候,年纪尚小,为了保证故事的完整性,她直接从自己被易手到二哥身边开始讲。
温幼蓉起先还不耐烦地听着,后来渐渐疑惑:“怎么尽是你二哥和你?你娘呢?”
郑芸菡:“我没有娘。”
“你爹呢?”
郑芸菡默了一瞬,低声道:“也没有爹。”
“你继续编。”
她一笑,又精神起来:“好的。”
温幼蓉:……
郑芸菡声线温柔,故事讲得很细。
她的二哥啊,是世上最温柔最耐心的哥哥,总是笑着与她说故事,教她折玩意儿,耍游戏。虽然也有坏的时候,但那些坏无伤大雅,只是个逗趣,所以她从来没有真正和二哥生过气。
有人曾戏言,二哥心里住了个小妇人,没有野心和抱负,连内宅的账目也插手,即便年纪轻轻入了户部,也不过是脑子好会算账,没什么大才大能。
但其实很多次,她有了困惑,都是先找二哥,在二哥从容的笑意里恢复平静,在他慢条斯理摆放的茶点前吐露心声,吃完喝完,天大的事情都能解决。
所以,在她年幼的认知里,从来不觉得男人只有位高权重才算顶天立地。
她的二哥,已经顶天立地。
这绵长的故事不知道讲了多久,待声音歇下时,两个少女已经各自睡去——
暖光笼罩的房内,温幼蓉趴在床上,浑身是伤。
面前忽然多了一双修长漂亮的手,这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坐起来,让她靠入怀里。
男人面色温柔,眼底蓄满心疼:“很疼吧?”
他端过一碗药,捏着瓷勺轻轻搅弄逗凉,“喝药就不疼了。”
温幼蓉咬着牙,倔强闭眼:“不疼,不喝药。”
刚说完不喝药,男人手里的药碗就消失不见,耳边的声音清润:“可你分明很疼。”
她忽然流下眼泪,往男人怀里钻,细嫩的嗓音满是委屈:“嗯,疼死了……”
男人轻轻抱着她,低声哄逗,释放她所有的委屈,她挣开男人的怀抱,指着后背:“这里疼……”又指腿:“这里也疼……”
她哭哭唧唧把所有的疼处指出来,每指一处,男人就会拿出一块枣糕放在疼的地方,再浇点茶水,笑问:“这样就不疼了吧?”
真的不疼了,她高兴起来:“多放点,水不够热。”
男人将她打横抱起,放进硕大的茶杯里,在她身上堆满枣糕……
她瞪圆乌溜溜的大眼睛,感受着身上的疼渐渐消失,冲男人露出惊喜的笑。
忽然,郑芸菡气势汹汹闯进来,一脚把她连人带缸踹翻,叉腰厉喝:“坏女人,抢我哥哥,你家里没有泡澡的茶缸子吗,为什么要来我家泡!”
温幼蓉瞬间惊醒,发现自己滚到地上……
她慢慢爬起来,看着床榻上四仰八叉的郑芸菡,忍了很久才没去掐死她。
什么侯门贵女,就这睡相,呸!
她坐到床边,没忍住拍一下她的小腿:“谁要跟你抢,梦里都护得那么紧。”
……
郑芸菡做了个噩梦,梦里又回到那个匪寨,山火漫天,烈三的人多了数十倍,人影朝他们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