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顿了一下,他叹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大海对他来说仅仅就是大海。
这很有问题。
他想。
就算是西门吹雪,也没有到无情道晚期,也没有对世界上的大部分东西却丧失情感。
或许是立道。
叶孤城想,他立的王道与无情道融合在一起,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而且他本人,原本就是不是修行无情道的好苗子。
那需要天赋。
他想到了玉罗刹的评价,他们曾经谈过西门吹雪的无情道,当然,玉罗刹是以十分骄傲的口吻来诉说的。
“吾儿剑心,无人可及。”
因为心中只有剑,没有其他多余的情感,所以才能修行无情道。
叶孤城不是那样的人。
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强求的。
他想。
就比如说,强求西门吹雪可以和他一起活下来,他们可以一直当知己,西门吹雪弹琴,而他吹箫,两人一起下棋谈论剑道。
从西门吹雪死的时候,这一切都消失了。
他低头,对上嬴政闪着光的眼睛,叹了一口气。
他道:“今天讲论语。”
他看见嬴政眼中的光灭了一瞬。
叶孤城知道,自己应该表扬一下他刚才的表现,因为那实在是很出色,而嬴政想自己问些问题,或者撒娇的时候,他应该更加柔和一点,而不是冷冰冰地盯着对方看,让他打开竹简,开始学习。
但是,他说不出来那些话。
他想。
就好像是大脑中负责情感流露的部分被硬生生关闭了一样。
这世界上,除了练剑,已经很少有什么能够让他感到愉悦的事情了。
甚至连结束乱世的宏愿都是因为必要。
必要,而不是他想这么做。
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做到这件事,他的王道应该会更加完善,即使他以及逐步逐步丧失了一些体察民心的能力。
他不会因为百姓的悲惨生活而心颤动。
叶孤城想,他最好遇见一两个强大点的剑客,或者是刺客,因为属于无情道的那一部分正在叫嚣。
无情道的提升关键是对决,是挑战比他更强的人。
即使他杀了西门吹雪……
叶孤城喉头一哽。
好吧,即使他以为永恒的对手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他也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
停止前进的脚步,让他觉得更加空虚,挑战强大的对手,说不定能够填补内心的空白。
说不定。
叶孤城想,自己的灵魂,大概是被开了一个洞。
属于满足与快乐的部分,从西门吹雪死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通通随着他生命的流逝,消失不见了。
嬴政成长为了一个少年。
他长得很好,因为叶孤城的悉心培养。
小时候,他甚至有些营养不良,明明已经5岁了,却如同别人家3、4岁的孩子一样瘦小。
就如同一只瘦弱的小猫。
但这是赵姬的问题,而不是嬴政的问题,事实上,当叶孤城成为了他的老师之后,一日两餐,都是在叶孤城这里吃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
他甚至养成了嬴政一天吃三次的习惯,这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正常的饮食让他顺理成章,成长得比一般人还要高出许多。
没办法,无论是身为卵子提供者的赵姬还是身为精子提供者的嬴异人都不矮。
但是,除了身高上的变化之外,他最大的变化还是人格上的。
嬴政并不沉默寡言,但是当你看着他的时候,却会觉得,这人不怎么喜欢说话。
天生喜欢观察,天生习惯于沉默。
谁都不知道他怎么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但是他的表情实在是太严肃太老成了,明明是只有十岁,看上去却已经有了四十岁的模样,这样的王孙虽然不少见也不多见,沉稳的性子是大部分臣子愿意看见的。
一个少年老成的王储当然好过年少不知事的。
但是他们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嬴政会成这样,他年纪轻轻,眼神却已经波澜不惊。
“我准备回到秦国。”
他坐在叶孤城的面前,看坐姿,足够恭敬,但是眼中却没有了过去的孺慕之情。
他的眼中只剩下敬畏以及憧憬。
然而就算是憧憬,都不是对着父亲的憧憬,而是对于完美的憧憬。
其实有的时候嬴政会觉得,自己面前是一位王者,一位摒弃了属于人类情感之后,永远不会犯错的王者。
他智谋超群,并且还有一手好剑法可以保护自己,储存在他大脑中的知识,几乎是无穷无尽。
简直就是完美的人。
嬴政想,自己未来也应该成为这样的人。
他要成为秦王,并不是想,而是一定,而这属于一定的部分,是叶孤城长年累月在他脑海中种下的种子。
叶孤城并不是一个直白的人,也不像是歇斯底里一定要将孩子往宫廷战争中推动的母亲或者是太子傅。
只不过,他从小教导嬴政的,就是当王应该做的事。
一开始,他的教导中有真情实感,好像他曾经就那么做过一样,然而那部分记忆距离嬴政已经有一些年了,他记不清楚。
这些年的教育,就是完美的王者模版,可以直接著书立说的那种。
嬴政惊讶于他讲述的完善,但偶尔也会感到恐慌。
一个好的王者,就不会犯错吗?
他问过叶孤城,得到的是对方冷冰冰的答案。
“人都是会犯错的。”
叶孤城道。
“但是我告诉你这些事情的目的,就是让你尽量避免这些错误。”
叶孤城的眼神中没有温度也没有情感,却有沉甸甸的嘱托。
“当个好秦王。”
他道。
“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他们对话的内容,真的是你能做到吗?
难道不是,你不能不做到吗?
某一瞬间,就算是心理强大如嬴政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好像感觉到了,舒服在身上的锁链,以及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
他得做到。
嬴政想。
他不能让老师失望。
他抬头仰视叶孤城。
没错,仰视。
嬴政想,虽然叶孤城是坐着的,身高没有那么夸张,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看他是在仰视。
因为他不知道,叶孤城视线的落点是哪里。
他所看到的风景,与自己永远是不同的。
他想。
说不定在他眼中,只有塞北的冰川以及天山的雪。
嬴政想到了过去的对话,那是少有的,还存在于他童年记忆中的对话之一。
他问叶孤城:“老师,你在看什么?”
叶孤城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
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在看什么?”
嬴政道:“因为老师总是眺望远方。”
他回头,实现透过那扇窗户。
“远方,有什么吗?”
叶孤城沉默一会儿道:“有冰川,还有雪。”
嬴政道:“你喜欢冰川,还有雪?”
叶孤城道:“不。”
他道;“过去,我是不喜欢的。”
嬴政道:“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眺望?”
叶孤城道:“我只是有点思念。”
嬴政还记得叶孤城当时的表情,说不定就是因为这表情,才让这段无厘头的对话一直藏在他的记忆深处。
说来也荒唐,他同叶孤城在一起这么多年,竟然没看见他有过几次表情变化。
但是那一天,他深沉如同平静海面一半的眼中,确实产生了点点波澜。
为什么?
嬴政想。
雪山上,冰川中有什么吗?
他想,就算是有人能够同雪能沟通冰川相提并论,那都应该是他的老师。
这世界上,大概找不到第二个如同他老师这样冰冷寂寞的人了。
大部分时候,这都是一个褒义的形容词。
但有的时候,也会变成贬义的。
叶孤城不懂人心。
他以国师的身份站在嬴政的下手,对面是吕不韦。
嬴政处于长久的沉默之中。
这种时候他一向没有办法说话。
他才十几岁,虽然已经登基成了秦王,却没有亲政的权利,国家大事被交到了叶孤城以及他的仲父吕不韦身上。
他的老师很有能力,很正确,但是却与仲父有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
谁都不知道这矛盾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而嬴政也知道,他的老师一开始试图妥协过,却在仲父想要越过他专揽大权时站到了对方的另一面。
天知道他老师是怎么做的,他们一起从赵国回到秦国,然后叶孤城意外地受到了父王的赏识,甚至还救了赢异人一条命。
他得到了一官半职,并且很快向上爬。
他精准的工作以及高强的武功让他在短时间内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
但是,在朝廷上,并不是人人都喜欢他的,甚至可以说,喜欢叶孤城的,只是少数。
这很难找到原因,但说实话,光是他的气质就与朝廷格格不入。
有的时候嬴政会想,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要入朝廷,明明他志不在此,他也并不想进来搅乱一通浑水。
是因为他吗?
嬴政的眼中闪过希冀的光。
是因为他成为了秦王,所以老师才会来帮他吗?
嬴政不知道真实原因,但是他宁愿这么相信。
被压抑在心中将近十年的对于父亲的渴望再一次苏醒了。
毕竟,他从小就在心底偷偷叫叶孤城父亲。
但是以他所在的位置却没有看到。
叶孤城的眼睛,还是冷冰冰的。
浅棕色的瞳孔周围,仿佛凝结了一层冰。
他在隔着冰层看人。
对叶孤城来说,睡眠已经变成了很奢侈的一件事。
他渴望能够睡眠,因为偶尔在梦境之中,他能在深海看见西门吹雪的影子。
即使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他甚至看不见西门吹雪的脸,听不见他的声音。
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没有人知道这种满足从何而来。
甚至连叶孤城自己都不知道。
但就算在梦中,他也看不见西门吹雪的影子。
叶孤城忽然想到孔子的一句话,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庄周了。
他不想看见庄周,但是他想见的人依旧看不见。
他想问问西门吹雪,他做的,都是对的吗?
叶孤城想,就算不是那么正确,他也不会放弃。
他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践行王道,修炼无情道。
从一开始,叶孤城就觉得自己同无情道有些不兼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兼容仿佛因为他意志的坚定而消失了。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
他越来越像西门吹雪了。
西门吹雪的习惯,他的动作,他的坚持,他的艺术。
叶孤城尚且不能将杀人当做是一种艺术,但出于不知名的坚持,他希望自己能够那么想。
即使在并不遥远的过去,他拥有与花满楼不相上下的理念。
他热爱生命。
朋友与朋友,知己与知己之间也是有多不同的,在对待江湖人的时候,叶孤城宽厚到了西门吹雪都要挑眉头的地步。
西门吹雪会杀了冒犯他的人,而叶孤城……
他其实不太在乎。
就算是练剑也是如此,西门吹雪与剑客之间的对决,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而叶孤城,如果对方不因为觉得被他放了一马而羞愧到自杀,一般情况下,他们都能有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两个人都活着之类的。
但是现在,这有了改变。
叶孤城的剑回剑鞘。
在收回剑之前,他吹落了剑刃上的血。
西门吹雪吹的不是血,是寂寞。
是不是与他做一样的动作,就能感受到西门吹雪的内心,就能感觉到他的寂寞?
他尚且无法视人命为草芥,却能减轻人生命在他心中的分量。
这是对的吗?
叶孤城不置可否。
他还有感情吗?
在这世界,或许是没有了。
“你应该杀了他。”
叶孤城对嬴政道。
赵高跪在嬴政面前,因为他犯下了必死的罪。
嬴政在犹豫。
他虽然是叶孤城交出来的,却并没有得到对方的真传,叶孤城是绝对正确的,是贯彻法律的,是不可动摇的。
但是嬴政,很想赦免赵高的罪。
叶孤城冷冷道:“我教过你什么?”
“你知道秦国编纂的新法吗?”
嬴政道:“我知道。”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因为嬴政在挣扎。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这么痛苦。
嬴政道:“但是小高子同我在一起了20年。”
叶孤城冷冷道:“律法不可破。”
法律是建立在一切个人情感之上的。
他对嬴政道:“我教过你什么,你要成为一个贤明的王者。”
他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体察百姓,又能察觉出臣子在想什么。
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完美模版。
嬴政的嘴角边几乎带了点惨笑。
“贤明吗?”
他道:“我知道了。”
反手,斩下了赵高的头颅。
叶孤城道:“你做了你应该做的。”
嬴政不说话了。
但是他心中,头一次对叶孤城产生了淡淡的质疑。
他的老师,不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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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番外
我说这是HE你们相信吗(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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