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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得到回应, 崔洛又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无法预知的事总会让人心生不安, 尤其是对于重生了几次的崔洛而言。
她原本以为这一次时局会在她的掌控之中, 但诸多事实证明, 世道没有那么简单, 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带着前世的记忆, 遇到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因为, 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只要有人的地方,时时刻刻都会发生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就拿此刻来说。
崔洛既不能追究不放, 也没法一下就笃定给她搜身的女子是谁指派来的。
女子没有说话,依然只是摸了她的腰,就将号牌递给了崔洛, 从头至尾, 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切动作就那么轻车熟路的进行着。
崔洛找到了自己的号房, 今日府试第一场, 她绝对不能分心, 她如今连秀才都不是, 还没有正式摸到科举的大门。
试题发下来时, 崔洛掐了一下大腿,让自己尽快从这种强烈的疑心中走出来, 她看了一眼题目。不出所料,是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现如今, 也只有押题这种事完全难不倒她了。
八股文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 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其余按照固定格式往上面套就行了。
县试的时候,崔洛还想着藏拙,但这一次,她放任了自己,该来的总会要来,总不会因为她的举动就改变了方向。稍微整理了思路,崔洛就在答卷上写了,一旁供来誊抄的稿纸也没有用上。
府试考下来一切顺利。
这一日天际灰茫,乌云层层叠叠欲要压倒一切之态,崔洛走出考场,转身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长道,再无那搜身女子的影子。
她神情恍惚,怀疑今日给她搜身的到底是不是她之前所见的那名女子。究竟是谁在暗中帮她?!
“少爷,您在看什么?咱们再不回去,就快要下雨了!”五郎催促道。
崔洛转身过,踏出衙门口,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在撩开车帘时,她总感觉身后有道目光追随着她,崔洛猛然扭过头,入眼的场景,除了山雨欲来的灰茫天际,还有三三两两的士子们,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真的是她疑心过重?
狂风大作,吹着路边的老槐树枝叶乱舞,卷起的尘埃铺天盖地袭来,让人无法睁开眼。
远处还传来一声闷雷,这才四月,暴雨就开始频繁了。
时下,黄土路多见,离开主干道不久就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道路泥泞不堪。崔洛算了算,按着这样的速度,怕是还要足足一个时辰才能赶回府。
她并不心急,靠在车壁上回想着这半年以来遇到的事情。
五郎身披蓑衣,斗笠上成片的雨帘挡住了眼前的视线。雨声盖过了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声音,眼看就要入大兴地界,两轮马车本就不稳,拐入岔道的顷刻间,马蹄似乎接连滑了几下,转眼往陡坡下翻了下去。
速度极快,五郎被抛出了马车车辕。
崔洛只觉一个天翻地转,几经狂颠之后,被重重撞在了车壁上,这之后意识凋零,她耳边隐有风雨交加的声音,甚至于到了这时,她脑中还有上辈子的画面.........直至一片安静,再无意识。
*
长信侯萧谨严今日在军营视察,回来的路上突遇暴雨,行至中途,见前方横道上歪斜着一辆马车,遂派人上前查探:“去看看怎么回事?里面可还有人?”
士兵领命,不一会就抱着一个少年出来:“侯爷,这人还有气在,您看咱们是带回去?还是..........?”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萧谨严的为人亦如其名,严谨肃重,但人心不恶。他透过兜鍪看了一眼士兵怀里的少年,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裳,整个人瘦弱娇小。许是雨水浸打的缘故,脸色苍白如纸。
另一士兵在车厢里找出一份名帖,是崔洛入场考试时必备之物,上面写明了她的籍贯家族,姓谁名何,家住何处。
“侯爷,找到了,此人是大兴钱庄人士,离此地还有些距离,没有一个时辰赶不过去。”士卒道。
萧谨严抬头看了一眼欲将黑透的天际,道:“先回府吧!派人去此子家中通知一声,让她家人明日接她回去。”
“是!”士卒领命,骑马往大兴方向而去。
萧谨严觉得崔洛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太多,能记住的寥寥无几。
长信侯早已火烛高照,半个时辰后,萧谨严带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回来,这本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大事,又不是带了女子回府!
萧翼听闻消息,挥了挥手让属下出去,但不知因何又叫住了他:“侯爷今日去了军营?他是从哪里救了那人回来?”
属下如实禀报:“是在大兴边境上遇见的,小的还听说是个参加府试的士子,幸而还活着,算是咱们长信侯府积了德了。”
这人话音刚落,萧翼弃了手中银狼毫笔,起身绕过书案,又问:“人现在在哪里?”
男子觉得世子爷的态度有些激动,他是萧翼的心腹,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就连盯着长信侯这种掉脑袋的差事,也是谨遵萧翼的命令,“回世子爷,就在侯府的客房,现在已经叫了李郎中过去了。”
此人一语刚毕,萧翼跃过他,长腿阔步往外走,随意撑了一把油伞就往客房而去。
崔洛啊崔洛!最好不要是你!
我让你今后再来府上,可不是让你现在就过来!
李氏与张素素虽然是客,却住在萧老太君隔壁的暖阁中,长信侯府的客房暂且没有人住。故此,萧翼很轻易就找到了亮了灯的那间。
他步履很快,饶是如此,依旧衣襟飘然。
屋内,崔洛还在昏迷中,侯府有专门的丫鬟过来伺候她,正准备给她脱衣。
萧翼进来时,郎中和丫鬟都吓了一跳,忙低头行礼。
要知道,客房这种地方,高贵如世子爷绝对不会踏足的。
“你们先出去!”萧翼道,目光掠过床榻上的人时,浓眉愈发的蹙紧。
真是她!
这才一会功夫,她就成这样了!
当真是命数不佳么?!
郎中与丫鬟这便依言退了出去,不过是侯爷带回来的一个突遇山洪的少年而已,没有人会过多关注。即便是萧谨严,也只是吩咐了人过来照应一下,待明日崔洛的家人来接她,也就与长信侯府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他不过是随手救了一条无关紧要的命而已。
不过,世子爷这态度就奇怪了。
当然了,郎中和丫鬟绝对不会多管主子的事,屋檐下垂落的雨帘溅起半丈之高。雨声盖过一切,除了哗哗之响,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内室的火烛燃的刚刚好,温暖又明亮,照的榻上的人小脸温和。
萧翼适才只是猜测,没想到真的会是崔洛,他上了脚踏,盯着她看了几眼:“你这条命也不知是多舛?还是命大?”
这样也能出事?
还被救回了侯府!
这要是被旁人给救了......萧翼可能会将那人给杀了。
崔洛身上的春装已然湿透,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石蓝色的右衽长袍。这个时节已经有些微热了,她领口依旧扣的很高。以往萧翼以为她是真的惧寒,后来才知她是在隐藏什么。
带着薄笺的手滑过细嫩光洁的肌肤,萧翼有些贪恋的摩挲着崔洛的脸,那里还是温热软和的。指尖从脸颊划过小巧的下巴,不经意就落在了细长的脖颈上。
她这个时候很乖巧,从未有过的乖巧。在萧翼的印象中,崔洛就是一只刺猬,看着小,实则最为伤人。
其实,她长的很好看,却是美而不自知,她大约不知道今后多少人会为了她而变的疯狂。甚至于他自己.........他还曾以为是龙阳之癖了。
而重点不止她的容色,还有她的性情,她的为人,总是与旁人不一样。就像一本古籍,让人看过一页,就想一直翻下去,想知道更多。
萧翼的指尖触碰到崔洛的喉咙处,他突然止了动作,沿着床榻坐了下来。火光成浅橘色,照在少年莹白的脸上,也添了几分生气。他很不喜欢她苍白无声的样子。
崔洛身上已经干了一些,灌过一碗姜汤之后,气色转好。
萧翼手没有离开,他只用单手,很轻易就解开了脖颈上的第一颗扣子。
这小脖子真是细,是那种白中透着粉的颜色,他的手背就贴着她的肌肤,靠的无比之近,可以感觉到那里跳动的脉搏,规则有力。
她还活着!真好!还能继续蹦跶下去!
“你看你!一转眼就出事了。”萧翼哑声的喃喃了一句。又给崔洛解肩头的暗扣,床边放着干净的衣裳,他要尽快将她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否则明晨醒来,会感风寒。
这个借口在脑中荡了荡,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也在他胸口处也荡了一下,如五月的暖风,吹的人心浮躁,连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了。
再看榻上的人,巴掌的脸,一掌可握的小细腰,还是少年的模样。身上处处都是不堪一击的。萧翼有时间不明白,她这样一个人,内里哪里那么大的倔强?!
萧翼将崔洛的外裳除去,里面的中衣就在眼前,他沉吸了一口气,将那一层薄薄的衣料掀开时,白的晃人眼的锁骨和细滑的肩头露了出来。
小巧又可爱。
男子和女子终归是不一样的,就算她还没有长开,但还是不一样。
萧翼盯着崔洛裹得严严实实的胸脯皱了眉。总是裹成这样也不是办法。
她还要执意往前走么?
前途陌路,就连他也没有把握步步为赢,这个人执拗又倔强,从不知服软。
萧翼现在明白了,她是软硬不吃,一切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了为止。
他的指尖微顿,没有继续下去,他心里很清楚崔洛将来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喜欢。她那样小气吝啬的人,就连一个诚意的眼神都是奢侈,何况是.......
萧翼收回了手,目光在那片雪一样的肌肤上流连了片刻,拉了薄衾给崔洛盖上。
外门的郎中与丫鬟见萧翼出来,纷纷道:“世子爷。”他二人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进去。那里面之人又与世子爷有何关系。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该过问的。
萧翼呼吸似乎不稳,道:“回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崔洛是长信侯救回来的一个普通人,若非昏迷不醒,也不会专门指派郎中过来医治。
二人应下,先后从抄手游廊离开。
不一会,一身着靓蓝色细布袍子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她肩头上被雨水打湿,显得高挑笔直,她恭敬道:“世子爷,您找我?”
此人是萧翼身边的人---古月,医术了得,曾跟着‘龙阳居士’在泰山修行了多年,是个少言寡语之人。
凉风卷着冷雨打在脸上,萧翼平复之后,吩咐道:“进去把她衣裳换下来。”
古月是个性子极冷的女子,相貌秀丽不俗,但却少了一丝人情味,平时都是无声无息的存在。
萧翼一吩咐,她便知道要干什么,应了一声就推门而入了。片刻,古月便抱着一推湿了的衣裳走了出来。
那是崔洛自己的衣服。
萧翼侧目看了一眼,神色莫测。
古月道:“我这就拿去烘干,里面那位........少爷醒来之前,应该能来得及给她换上。”
古月总能读懂萧翼的心思,他点了点头:“恩,去办吧。”
古月持伞离开,萧翼转身正要去推门,想了想还是作罢。他不曾惧怕过任何人,就连面对帝王也不会这般用尽心思,独独怕她。别看她娇小可人的模样,狠起心来,就连他也不及。逼的越紧,她会逃的越远,远到让人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
崔家上下一片哭声惨状。
五郎带伤回来后,将今日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哭着道:“少爷没了,是小人办事不利。老太爷,您杀了小人吧,您杀了我吧.........”
崔洛无疑是老太爷的命根子,也是崔家的命根子,好不容易熬到府试,却是遭了天劫!
崔老太爷身子晃悠了几下,头顶是轰鸣的雷声,他双手举起,高呼:“天要亡我崔家啊!天要亡我啊........”
崔老太爷胸口一阵闷痛,突然倒地,口吐鲜血。
洛十娘听闻消息,忙是赶到了堂屋,这个时候也不顾什么礼数了,抓着五郎的衣襟,就带着哭腔问他:“我的洛儿呢?我的洛儿怎么了?”
崔家正陷入一片恐慌惊愕之中,门外小厮领着一身着军营服饰的男子进来。身子外面披着蓑衣,他一进堂屋,脚下就被滑落的雨水沾湿,见此情此景,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崔洛要是没了,崔家的气数就真的是尽了。故此,崔老太爷也会反应如此之大。
这兵卒道:“;老人家,快莫伤怀了,崔洛可是你家的少爷?今日刚考完府试,从京城回来?”
老太爷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他不甘心崔家就这么败在他手里,闻言忙问:“这位官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崔洛......崔洛的确就是我崔家的独苗儿啊!”
神情极度紧绷,崔老太爷将心里最为真实的话也给说出来了。崔洛不仅是他的孙子,更是独苗儿!是崔家唯一的香火了。
那士卒是跟在长信侯身边多年的老兵,也是个心地善良的,笑道:“崔洛无事,她途中遇险,被我们家侯爷给救了。你们明日派人去长信侯府领人就是了。”
崔老太爷愣了一愣。
一侧哭的梨花带雨的洛十娘也愣了一愣,她就险些喊出‘也跟着去算了’的话。
崔老太爷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若非崔洛对他和崔家而言,太过重要,他不会如此失态,便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再度确认,道:“崔洛被长信侯给救了?”
士卒点头:“是啊,老爷子,您莫要急了,我家侯爷一向心善,正好在回府的路上偶遇了你们府的少爷遇险,这便就顺手救了,我这厢是来通知你们一声的。”
崔老爷子感恩戴德,不亚于自己的半条命又回来了。因着天色已晚,便一心想留下兵卒过一夜,他却道:“万万不可,军中有规矩,不可在百姓家中过夜,我还得回去跟侯爷禀报一声。”
这位兵卒来时匆匆,走时也未作停留。
长信侯名扬天下,不仅是因为他的地位与权势,还有他的为人与功绩。
崔老太爷一手抚着胸口,朝着西边拜了一拜:“老天保佑,祖宗保佑啊!崔洛这次得遇贵人相遇,他日必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