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年月,茶馆酒肆里都贴着‘莫谈国事’的标语招贴,寻常百姓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头,谁还乐意没事找事的惹麻烦?
也就更不提那些个外地进京的乡下人,走道还犯迷糊呢,哪还敢朝着自己身上揽虱子招是非的?
也不等几个给假和尚帮腔的小混混围拢,那健壮汉子已经一脸羡慕表情的站直了身子,很有些懵懵懂懂地开口笑道:“您这宝贝我还真没胆子碰!都不说旁的,就在我们老家那地界,最小的斗鸡场子里,有这么一只炸脖儿凤凰的人家一场斗鸡下来,那最少也得有个五块大洋的进帐!”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健壮汉子,假和尚吭哧了好一阵子才将信将疑地凑到了鸡笼子旁边,指着鸡笼子里那只蔫头耷脑的鸡问到:“你……你认识我这宝贝啊?”
相当确定地点点头,健壮汉子坚定地指向了那只瘦得只剩下骨头和鸡毛的公鸡说道:“错不了!就在我老家,那只炸脖儿凤凰跟这只鸡就是一个模子倒腾出来的,再没这么像的了!”
羡慕地咂吧着嘴,那健壮汉子很有些期盼地看向了假和尚:“您今儿打算上哪个场子玩两手?都不说旁的,我今儿得谢谢您。跟着您这炸脖儿凤凰下注,不得彩头那都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着健壮汉子那跃跃欲试的表情,再听见健壮汉子肩头褡裢里光洋相互摩擦时发出的特有细碎声音,假和尚狡佶地眨巴着眼睛说道:“就这只鸡……这只炸脖儿凤凰,爷倒是从当年大清国九门提督的后人手里花钱买来的,平日里好吃好喝好伺候的,还真没舍得让它下过场子!爷……爷这不是心软,见不得血么……”
对被自己打得满脸是血的老人视而不见,假和尚显然觉得自己撞见了个更加值得下手的讹诈对象,抑或是一个并不太高明的挡横的家伙。
吸溜着因为抽白面而无法抑制的清鼻涕,假和尚一边示意着几个给自己撑场面的小混混围住了健壮汉子,一边半是胁迫半是试探地朝着健壮汉子假笑道:“这老话都说过——货卖识家!既然你这位兄弟认得爷这笼子里的宝贝,那爷今儿就自当是杨志卖刀,狠狠心跺跺脚的,这宝贝可就卖给你了!这位兄弟,爷都赏了你这么大一面子,你该不会不识抬举的,是吧?”
挽袖子捋胳膊,嘿嘿哈哈的冷笑着,几个小混混显然是明白了假和尚的授意,连拥带挤的就把健壮汉子夹在了当中。有两个手快的,已经开始明里暗里的拿手触碰健壮汉子肩头那黑布褡裢,试图预测出健壮汉子身上能有多少身家了。
略有些害怕地瑟缩着身子,健壮汉子的眼神里流露出的全都是不由自主地恐惧和压抑不住地兴奋混杂的含意。紧紧地攥住了黑布褡裢前端的口子,健壮汉子的表现完全就是个刚刚踏进北平城的外乡人:“我……我可买不起啊?这身上归了包堆也就是十块大洋,这还是家里叫我来北平置办点杂货好在城外开个小杂货铺……”
一听有十块大洋的进帐,包括假和尚在内的几个混混眼睛全都亮了起来!
就那被打得满脸是血的老人带着的也就是三只黄皮子,身上也没几个现钱。三只黄皮子弄去扒了皮子取了苦胆,最多也就是一块多大洋的价钱。
而健壮汉子身上可是硬邦邦十块大洋的现钱,拿手里足够五六个人买足了白面吃喝,窜暗门子里好好舒坦上三五天!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假和尚一把扯过了健壮汉子肩头的粗布褡裢,利索异常地从褡裢里抓出了那十块亮崭崭硬邦邦的大洋。随手抓一块用手指头一弹再搁在耳边一听,颤巍巍的纯银振鸣让假和尚禁不住地眯起眼,露出一口黄板牙嬉笑着示意身边的小混混把鸡笼子塞进了健壮汉子的手中:“钱货两清,咱爷们可就两便了!今后遇见了可得记住了,爷可是把这金子卖了黄铜价,珍珠当了玻璃球,你小子面子里子可都占便宜占大发了!”
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健壮汉子活脱脱一付土包子捡了金元宝的模样作派,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那只脏兮兮的鸡笼子四处打量了片刻,挤开围观的人群撒腿便朝着不远处的一处斗鸡场子跑去。
这下子,倒是真叫围观的路人们十足的摸不着头脑,更叫刚刚把十块大洋拿到了手中的假和尚犯了嘀咕。
原本的,也就是想着是个乡下小子没见识,照葫芦画瓢的楞是拿着老猫当虎仔,傻呵呵用十块大洋换了个一文不值的老公鸡。
可看着这乡下小子抱着鸡笼子就像是抱着祖宗牌位一般,而且话都不等说囫囵了就直奔斗鸡场子……
难不成,这还真就像是潘家园那边玩古董的爷们捡漏一般,在老官园也来了个小狗的价钱买麒麟?
不由自主的,假和尚顾不上身边那些个等不及要去寻开心的小混混们阿谀献媚,吸溜着鼻涕扔出一句话:“跟着去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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