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蔚得到莫文远的承诺,知道能长期吃到胶冻,神清气爽,比起前两日被抢食的痛心疾首,他变得大方极了,甚至还会将其用好看的磁碟装了,与友人分食。当然,他此举中有多少炫耀成分还很难说。
碟子在沈煜面前放下“我今儿得了个好东西,沈郎定要尝尝。”
沈煜原本还满腹心事,垂目看见晶莹剔透的果冻,哪管什么“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精神集中在牡丹花冻上。
也不知莫文远用了什么方式,胶状物依旧透亮,却带浅浅的红色,正中悬着几朵渐变色花瓣,要多风雅有多风雅。
见沈煜面露震惊之色,王蔚更加得意,他假惺惺催促道“快用吧。”
沈煜呆愣愣挖起一块,塞入嘴中。
“美味!”
……
李三娘食肆洛阳分店刚一开张就被挤爆了!而且前来排队购买吃食的还不是平头百姓,而是文人墨客或者大家的小厮。
用莫文远的话来说,现在店还处于试营业状态,卖的东西就只有胶冻一样。
王蔚的宣传实在给力,也就是他把胶冻拿回去过两日,忽然有郎君一溜溜小跑到店中,拍桌子道“店家,胶冻可有否?”
莫文远想胶冻名声不大,没有多做,只剩下寥寥几枚“有归有,剩的不多。”
沈煜急切道“我都要了!”他从莫文远手中接过包裹,正欲走,莫文远却将菜单静悄悄放在台面上,推给他道“本店的胶冻接受预约。”
“何为预约?”
“郎君你可先说好要何种口味,要几枚,隔日来取。”
沈煜看菜单,眼睛亮了“可需付定金?”
“只肖一半钱便可。”莫文远见他颇为意动,从台下抽出副木牌,木牌本是块完整的木板,用刀将其分为两半,这两半并非平分,连接处为锯齿状,只有一对牌子才能咬合。除了以不同刻纹将其分开,他还用不同颜色漂染木牌,保证每块都独一无二。
沈煜很快作出决定,他大刀阔斧地画了一个圆道“这些,每个给我来四枚。”
莫文远感叹世家的小郎君就是多金,笑容也愈发真挚“超过八枚便可减些费用,一枚九文,郎君共订二十四枚。”说着提笔粘墨水记下条目,又在纸张尾写当日日期,半枚蓝木牌递给沈煜“多谢惠顾。”
沈煜将蓝牌收入大袖内,提胶冻正欲离开,他忽想到什么道“郎可为光德坊李三娘家的莫小郎君?”
“正是。”
“既是莫小郎君,何故在洛阳?”
“家母欲在洛阳开一新店,我便跟来看看。”
“哦,那小郎君可欲回长安。”
“自是要回的,皆是郎可在长安李三娘食肆内购得胶冻,洛阳有的长安定有。”得到了莫文远的保证后,沈煜心情大好,走路带风。
……
郎君娘子交际活动多,前者不用说,游花会是要去的,不仅要去,还要带精致小食。年轻男子头戴簪花,褒衣博带,小厮粗布短褐,手提雕花木盒,跟在游众后。游花会上风景秀丽,且不说亭台楼阁,形态各异,小桥流水,雅趣天成。各色牡丹摆放得错落有致,有的摆在亭子一角,有的则簇拥在花架上,争奇斗艳,如锦绣一般。
打扮时髦的郎君先凑在花架前,各抒己见,有的觉得黄花好看,有的觉得粉花好看,说时还要引经据典,一定要给自己的理论训套出处,随后薄有才名的定要诗兴大发,在主办方留下的石板上一蹴而就,留下诗句。
绝大多数诗都作得不好,但同行人都不会在此时提出批评之语,大多都无脑吹捧,便是写得跟坨屎一样,也要吹出朵花来。
王蔚为人率真,书又读得不好,到游花会常被各种自恃才高之人挖苦,他就算反唇相驳都被对方定义为胡搅蛮缠,久而久之,他也不愿给自己找没趣,就不去游花会了。
但在得了牡丹冻之后,他成日容光焕发,打扮得漂漂亮亮,呼朋引伴共往游花会。他很懂套路,先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把话题往前两日闹出来的牡丹花风波上引,如果有人酸最好,先怼两句,等到气氛炒热,击掌唤小厮,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精致食盒,小心翼翼将颤巍巍的牡丹花冻移到盘子中,托举,使众人观赏。
其实在一众胶冻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牡丹花冻,口感没有羊乳冻好,甜度没有果冻高,但胜在颜值吊打众多胶冻,在现在展出还有特殊意义,能够让他感受打脸的快感。附加价值远胜于本身的味道。
赶时髦的郎君不用说,从游花会回来直奔思顺坊,到李三娘食肆中下大笔订单,他们中关注长安时尚的都听说过李三娘食肆的大名,听说定的新品长安还没上,更兴奋了,没事就来转一圈,看店何时正式营业。
以莫文远来看,他们同现代爱探网红店的年轻人无异。
托时髦青年的福,试营业阶段,店中便接到大量高价订单,财源滚滚来。
……
“礼盒?”莫文远想,阿娘真是妙人,聪明长得好看就算了,思想超前观察力又强,她不做出一番事业,天理难容。
“不错,我昨日去游花会……”
“等等,阿娘你去游花会了?”李三娘不是说自己去市场调研了吗?
“当然去游花会了,你日日闭关做胶冻,可不知我们的销路,牡丹冻已成了游花会上的精致物件,我们店卖的胶冻,十之八、九都往会上去了。”所以她是去进行调查的。
“胶冻不同于蒸饼,不同于馒头,不同于豆腐,不同于其他物件,价格高昂,产量不高,购买的多是世家子,故而我们以往的包装就不太合适了。”她道,“我观诸郎君,多是一人带胶冻去,同其他人分食,又听说豪族之间以将其作为礼品转赠。”
“游花会上的郎君多用木纹雕刻的盒子将其分装,四枚一层,样式精美,我想许多人买它既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赠人,我们也推出礼盒可好?”
“胶冻还是一样的胶冻,用木盒装之后,价格怕是能翻几倍不止。我们再在盒子上银食肆字样,卖个好价钱的同时又打响名声,何乐而不为?”
这!太!超!前!了!吧!
莫文远都要窒息了,他阿娘真是具有划时代的商业头脑。
礼盒套装定下来之后,便是找人画花样制作,画花样莫文远便能胜任,真正的厨艺大师不仅有雕工还要有鉴赏力以及想象力,他做得食雕不仅要美还要美得独一无二。
至于木匠人选就更容易了,在雕版印刷术发明之后,做木雕刻的木匠分为两派,一部分被官办企业征走,还有则被寺庙雇佣,就印刷技术运用而言,有传教需求的寺庙雕刻的佛教并不比官府少。
就算是凭借与大兴善寺的关系,莫文远都能在白马寺中找到合适的匠人,此项工作对他来说,难度很小。
花样子才画出来,王蔚又再度找上门,他情绪高涨满面红光,看见莫文远恨不得将他抱起来抒发情绪“莫小郎君可愿意收拾牡丹游宴?”
牡丹游宴?
他的心砰砰砰直跳。
莫文远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愿。”
……
唐人喜欢外出游玩赏乐,游玩之际,还要在赏乐之地摆宴聚餐,若随性些就同现代人野餐,席地而坐,在郊外开怀畅饮。
能让莫文远激动的游宴自不是野炊小事,虽有游字,却是正儿八经的宴会,再有洛阳牡丹节的名头加持,重要程度虽不能与上巳、中和、重阳三大节日的游宴相比,却也不俗。
王蔚在莫文远耳边絮絮叨叨“小郎君你不是想一展厨名?牡丹游宴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当日众多才子在游花会汇聚一堂,节后定有人为游宴做文章,若菜做得好了,被记录在文章中,得人传颂,便是人在潮州,也可听说小郎君你的名声。”
莫文远打趣道“此言差矣,即便有人为游宴做序,也是记述牡丹花之美,才子诗情的,谁会有人精心纪录菜品?”更何况他豆腐童子的名声早就传遍大江南北,口耳相传起不比用文章传播快多了?谁知道文章做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看。
王蔚正色道“此言差矣,小郎君怎知无人精心记录菜品?便是牡丹冻,就已被吟诵,还有人为其做诗。”
莫文远瞠目结舌,为果冻作诗,这么硬核?打油诗吗?
“哎,便是无人记录,我也会应下来的。”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是不止,对于庖厨来说能够独自操办宴饮,已是不得了的大事,我年纪尚幼,若无郎君从中斡旋,便不会有这机会,此次还真是多谢了。”
王蔚摆手道“谢甚,你我不必有此虚礼,况且若没小郎君的手艺,便是我说的天花乱坠他人也无可能答应。”
胶冻很是刷了存在感,除此之外,莫文远之前做得牡丹菜,还有在旅社上午的菜品也很刷了一波好感度。有些郎君不拘一格,或用金银,或托关系,总归尝到了莫文远做的菜,他们个个都惊为天人,在王蔚提出让他操刀游宴时,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同。
王蔚道“便是到场宾客就有百八十人,有些人好携妓同行,人就更多。”无论哪个朝代的人都好附庸风雅,身边带才女美妓是游宴会的潜规则,莫文远虽没有接触过,但住在长安,想什么都不知道是不可能的,那些女妓不一定长得漂亮,却一定很有才情,吟诗作画信手拈来,琵琶舞曲无一不精通。
他外表年少,心理年龄不小,对穿一袭火红石榴裙的女妓颇为好奇,心说置办宴会时定要多看两眼。
“若按两百人算,可够?”
“够的够的。”
“分餐还是合餐?”唐以前多用分餐制,也就是从贞观年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合餐制才渐渐兴趣,若是正规宴会,肯定还是每人面前一张矮桌,游宴毕竟更放松些,陈规无法束缚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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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王蔚道“合餐便可。”
“要准备二百人饭食,小郎君可还忙得过来?若你不介意,我可找些厨子搭把手。”
莫文远摆手道“不必不必,人手是够的,一旬之前阿娘便遣人给长安去信,人这两日便到。”
“甚好甚好!游花宴一事,可就拜托莫小郎君了!”
“王郎放心,有我在,定收拾出八珍玉食,令来客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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