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郯城城主府内,徐州牧、溧阳候、安东将军陶谦仰面卧于榻上,鼻息沉沉,前襟之上,满是血迹湮然。
他自昔日入主徐州,借青州之势,广纳流民,积粟屯军,徐州数年之间,民附州富。
然,前时一番算计,终于招致大祸。曹操兴兵十万以临,横扫数郡,徐州五郡之地,四郡皆毁。死伤民众数十万口,鸡犬无余。唯有南边广陵一郡得以幸存。
陶谦本就因而郁郁,既心伤治下损失,又悔恨不该轻率而动。这些时日,本已略略有些起色,哪知祸从天降,广陵郡一日崩坏,往日大好的一个繁荣上州徐州,顷刻间,便沦为人间地狱,五郡俱毁。
到此刻,别说他已然心力交瘁,年事已高,便算年富力强之时,也是无脸施为了。
要知这佛教之盛,之所以在徐州大行其道,究其根本,乍融的推动固然是根本之因,但真正引导推动的,却正是陶谦本人。而且,乍融每每打着兴盛佛教之事,他皆持鼓励的态度。虽也曾闻乍融多有贪墨舞弊之事,却始终未曾在意。
尤其这次,乍融带万余民众,迁往广陵,最终也算是他亲口放行的。他当时只是想着四郡之地被废,难以兴盛佛教,迁往广陵,也是一个暂时的办法,只要到时候这边恢复元气,再将之迁回就是。
哪知,乍融在此时,竟狠狠的将刀从背后刺来。这一刀,却真真的刺到了徐州的软肋上,终使徐州彻底瘫痪了下去。
陶谦一生自负,自觉清高忠义,如今一州皆毁,究其根本,全在他一人之错,这种打击,以他此时身体,不啻于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这会儿吐了口血,半响悠悠醒转,胸中郁气倒是借此喷了出去,但浑身的精气神,也堪堪到了极限。
长长叹了口气,自知大限将至,让人将别驾王朗请来。待得王朗到了,只留下几个亲近的属下,这才叹道:“我自弱冠而仕州郡,后举茂才,出任卢县,一路迁州刺史,征拜议郎,后得天子器重,参将军事,西击章、遂之贼,进讨黄巾乱寇,而后天子以我为能,委以徐州一地之事,至今不觉已四十载。然,如今一朝踏错,步步皆输,上愧天子信重,下负黎民所望。曹贼东来,我只望算计于人,使数十万黎庶皆为肉糜,此获罪于天,不可求恕也!”话说到这儿,语音颤抖,满面泪流。
王朗等人尽皆流泪,唏嘘不已,欲待相劝,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陶谦急促喘息半响,摆手又道:“广陵之事,其罪在乍融不在民也,若有一日,万不可迁延百姓。但有所罪,谦愿一肩担之,望诸公将此言附于威侯。”
王朗等人皆凄然点头,陶谦停了片刻,微微闭上双目,旋即又睁开道:“我死之后,代我嘱咐二子,不可再入仕途,陶家略有薄产,可觅地而居,若能勤俭而持,富家翁可期耳。至于徐州一地,南北之联通也,其地非强势之主不能守也。威侯其人,外表温和,其心冷厉,然其人本属宗亲,乃我汉之胄也,你等当亲往请之,有他坐镇,此州自安。此次北方之乱,料其未必没有取本州之心,只是他虽有持节之权,却无夺领之名,你等此去,只要苦求,其人必来。”
说到这儿,他眼中忽现得意之色,眼神直勾勾望着帐顶,半响又道:“诸君随我多年,今日行将离别,我有一言,还望诸公记下。”
王朗等人连忙称是,留神静听。
陶谦气息有些紊乱,努力深吸几口气,这才道:“如今汉室颓危,奸雄伺立,天下局势,晦涩难明。刘季玉少年英发,又份属汉之宗亲,若能相依,尔等当尽心相侍,其人之后,必成大事。君等万勿学我,到得头来,悔之晚矣。”
王朗等人面面相觑,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陶谦身子忽然挺起,两眼内光芒散乱,嘿嘿笑道:“我自负一生,到头来铸成大错。愧对天子百姓,死不足惜。嘿嘿,但此番既落此下场,这徐州虽送了你,顺了你意,却也要你自己有本事守的,我活着没赢了你,我死了,你又怎赢得我?你怎赢得我………”
他满面红潮,语声却是渐渐低了下去,待到最后,两眼直视,僵坐在榻上,却不再有声音发出。
王朗等人骇然看着,待到半天,猛然省悟,上前一探鼻息,果然早已死去。享年六十一岁,比之历史上,却是早死了两年。
众人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内宅中,陶谦妻妾及两子闻讯赶来,俱皆齐齐大哭。
王朗叹息一声,上前将他眼皮抹下,才算闭上双眼。一边吩咐安排丧事,一边将陶谦遗言与众人说了。
众人哭哭啼啼跪倒,皆言不敢违背。王朗这才转身出来,与众人商议半响,派出使者,往青州去请刘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