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娥英忽然从熟睡中惊醒,睁开眼睛,坐起身茫然看着四周,好一会之后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是在寝室小憩,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些许冷汗,轻轻抚摸着已经隆起的肚子。
她于年初出嫁,新郎是京兆韦氏出身的韦福奖,韦福奖在家中排行第三,特地从关中来到山南黄州西阳迎亲,将宇文娥英接回长安成亲。
当然,宇文娥英的名字已改为宇文英娥,她和新郎年纪相仿,成亲之后经历了最初的羞涩,小两口变得如胶似漆,没过几个月,她就怀孕了。
宇文娥英仰面躺下,右手放在肚子上,感受着肚子里的动静。
虽然医生说过这个时候很难感应到肚子里小家伙的动静,但即将成为母亲的宇文娥英,已经开始憧憬新生命降生时的喜悦。
她是天元皇帝的女儿,大周的正牌公主,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因为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意味着母亲的身份也会暴露,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
她的阿娘成了西阳王的妾,她就成了西阳王的继女,和宇文氏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没有亲戚关系。
实际上,若以辈分来说,宇文娥英是继父宇文温的堂妹,而她现在的姑婆婆婆宇文氏,为太祖之女襄乐公主,和宇文娥英的祖父宇文邕是兄妹,是她真正的姑婆。
所以宇文娥英的夫君韦福奖,实际上算是她的远房表叔,和她的生父、天元皇帝宇文赟是同一辈人。
但这些关系,对于宇文娥英来说都不存在了,她现在就是西阳王的继女,至于原来的姓氏,则为“吴”。
时光荏苒,当年懵懵懂懂跟着阿娘离京的宇文娥英,现在已经长大了,对于自己的身世愈发觉得惆怅起来,她想以真面目示人,但知道这不可能。
当年阿娘若是不带着她离开长安去安陆,那么越来越大的肚子根本就瞒不住别人,而一个寡居的太后居然被人弄大了肚子,这种事情必然引来腥风血雨。
宇文娥英不知道当年阿娘和继父发生了什么,才会有如此不合礼法的事情出现,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阿娘才会跟着对方去安陆。
而她,永远失去了公主的身份,所以嫁人的时候,是以继女的身份出嫁。
已经长大了的宇文娥英,临出嫁前,每每想到这里时,心中总会有些委屈,但随后也就想开了。
她嫁到长安,虽然没有公主出嫁的仪仗和排场,但嫁得是京兆韦氏子弟,且嫁妆十分丰厚,宇文娥英知道仅靠阿娘的私房钱可攒不出来这么多嫁妆,所以心中那一丝丝委屈,渐渐地也就消散了。
她不可能恢复公主的身份,因为她的外祖父是杨坚,而当年阿娘若没有带着她离开长安,恐怕后来官军攻入长安时,阿娘保不住性命。
到时候只剩下她一人,孤苦伶仃的过日子,那种日子光是想,就让宇文娥英觉得浑身冰凉。
她在继父这里过得很好,又有了弟弟妹妹,而宇文宇文娥英还记得当年的往事,继父还不是继父时,曾经从惊马蹄下救了她和阿娘。
所以她把西阳王府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而现在,宇文娥英愈发怀念起西阳,怀念起王府,怀念起弟弟妹妹,怀念起阿娘。
也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宇文娥英愈发多愁善感起来,愈发思念自己的亲人。
远在西阳的阿娘,通过书信得知她即将为人母,欣喜之余,在回信里千叮咛万嘱咐,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要注意的事情,又派人送来许多补品,多的吃不完。
如此关怀,让宇文娥英倍感温暖,而夫君对她不错,舅姑公婆对她也不错,宇文娥英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但却有一丝不安在心中蔓延。
天下刚平静没两年,又开始打仗了,而这一次的仗会更惨烈,因为这是尉迟氏和宇文氏的公开决裂,而后果也更严重:一旦宇文氏战败,那么宇文娥英就会变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她在长安,却不太清楚如今的时局具体形势如何,只知道杞王如今领兵在黄河边上与敌军对峙,而山南那边形势似乎已经好转,想知道再多些,就没有了。
宇文娥英写信派人送回西阳,问阿娘具体情况如何,前几日她收到回信,阿娘说西阳一切正常,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宇文娥英在去信里问的几个关键问题,阿娘都避开了,这种轻描淡写的回答,让宇文娥英觉得心中不安,但却没有丝毫办法。
越想心越乱,宇文娥英索性起身,正要问侍女夫君去哪里了,随后才回过神来:今日夫妇二人回夫家探亲,她用过午膳后小憩,而夫君则与父兄谈话。
宇文娥英的舅公公公韦世康,出身京兆韦氏,十岁就出仕,有才有貌,尚太祖之女襄乐公主,因为与宇文娥英外祖父杨坚颇有交情的缘故,待其受禅称帝,成了隋臣。
隋国灭亡,韦氏子弟大多保住了性命,没有像李氏那样被斩草除根,但许多人都丢了官职,韦世康亦是如此,若不是得杞王举荐,根本就没机会重新做官。
韦世康有三子,宇文娥英的夫君韦福奖排行第三,其长兄韦福子、次兄韦福嗣都已成家。
今日兄弟三人携带家眷回家探亲,男人们聚在一起,女人们聚在一起,新妇宇文娥英因为有身孕,行事颇为不便,午膳后便到测院寝室休息,直到方才忽然惊醒。
宇文娥英不知道自己睡得好好的为何会突然惊醒,不过她琢磨莫非是有孕在身所以才会如此,并没有往心里去,她想去花园散心,不过很快便改了主意。
宇文娥英出嫁时的嫁妆,包括长安附近的五十倾良田,其中庄园、佃户一应俱全,小两口成亲后是住在这座庄园里,过着优哉游哉的小日子,此时是到舅姑府邸,宇文娥英觉得自己行事还是要谨慎些。
习惯性的看看怀表,她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也就是一个多时辰,想想夫君还没有回来,不由得心生疑惑:怎么和父兄谈话能谈这么久?有很多事情要说么?
宇文娥英又开始琢磨起来,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不一会门外转来一人,正是韦福奖。
“三郎。”宇文娥英迎上前去,韦福奖赶紧快走几步搀着妻子坐下,关切的问道:“孟娘休息好了么?怎么不多睡一会?”
“妾都睡了许久,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没事,晚上睡不着,为夫陪孟娘说话。”
韦福奖关切的说着,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家教良好,新妇宇文娥英虽然样貌算不上出众,但知书达理,又会操持家务,让他省心不少,小两口相处大半年,称得上相敬如宾。
他称呼宇文娥英为“孟娘”,这个“孟”字,是排行第一的意思,只是家中长子可称为“大郎”,家中长女却不能称为“大娘”,故而以孟娘称之。
小两口新婚不到一年,尝到了敦伦的乐趣之后,两人正是如胶似漆之际,宇文娥英怀孕了,正在兴头上的韦福奖有些难熬,不过宇文娥英的陪嫁侍女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陪嫁侍女很重要,要为嫁做人妇的女郎固宠,若女郎怀有身孕,为了避免别的女人趁虚而入,就需要陪嫁侍女“挺身而出”。
而宇文娥英的陪嫁侍女表现出色,很好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经过杨丽华仔细挑选、由柳叶调教的侍女,有忠心并且“业务能力”强,很快就把郎主“掏空”,无暇对别的女人感兴趣,而韦福奖在尽兴的同时,也对妻子宇文娥英愈发愧疚。
虽然陪嫁侍女本来就该陪睡,又是宇文娥英主动让侍女陪他过夜,但韦福奖还是觉得自己良心上过不去,白天只要有空,就要陪着宇文娥英,今日之所以冷落妻子,是因为事出有因。
“孟娘,今日我们就在大人府里住下吧,暂时不回去。”
韦福奖口中的“大人”,即是“父亲”的意思,宇文娥英听得这么一说,不由得奇怪起来:“此是何故?妾有身孕,在大人府里总是多有不便。”
“唉,孟娘莫要多想,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