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临春阁,睡醒没多久的陈叔宝躺在榻上回神,一夜风雨筋疲力尽,所以他直到现在才悠悠醒来,然后搂着美人讲古今。
当然这个古今只是建康城的古今,不是什么古往今来的北伐风云,美人对军略完全不通,说了就是对牛弹琴,无趣得紧。
贵妃张丽华献上的这位美人,不是建康人,对建康的情况不了解很正常,陈叔宝的讲解欲高涨,索性就做了个“向导”。
建康城,建康城,说是城,其实内有乾坤,大城一般分内、外城,既城和郭,建康也不例外。
所以通常意义上的建康城,实际是包含了台城内城和外郭外城。
台城,即是宫城,陈叔宝以鸡子鸡蛋作比喻,台城是蛋黄,有三重城墙环绕,而建康的外郭就是蛋壳,既然是郭,那就没有城墙而是木栅栏,叫做外郭篱。
城墙上开着城门,外郭篱开着篱门,介于外郭篱和台城之间的区域,就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居住的区域。
而台城里,不光有大小宫殿组成的皇宫,还有各部官署,以及太仓、武库、东宫等区域及建筑。
不仅如此,各部官员的品秩到了一定级别,还可以让家眷住在台城里,当然,绝大部分达官显贵还是喜欢住在青溪那一带的私第。
青溪,位于台城以东,自北向南流淌,青溪两侧,自晋时起就是达官显贵聚居之地,那里地方宽敞,权贵们可以构建庭院山水,住起来惬意至极。
青溪向南流入秦淮河,秦淮河位于台城南侧,自东向西流入长江,秦淮河水运便利,两岸遍布大小集市、邸店。
自青溪汇入口下游开始,南岸的酒肆、邸店、集市鳞次栉比,人称边淮列肆,来自天南地北的特产、货物在这里都有出售,十分热闹。
边淮列肆东段以南,有王、谢等大族聚居的乌衣巷,还有聚居着大量普通百姓的长干里,长干里自东向西横贯,其南侧是外郭篱的南段,有南篱门,还有南大营。
而长干里西端,是名刹瓦官寺,瓦官寺里有凤凰台,据说当年有凤凰栖息。
瓦官寺北,是运渎入秦淮河口,有禅灵寺渚,旁有一桥名为新桥,此桥又被百姓称为万岁桥或禅灵桥。
运渎是台城西侧的一条人工沟渠,为一条向台城输送粮草、物资的重要水道,从上游巴、湘、江州出发的粮船,顺着长江东进,抵达建康城外江边后,入秦淮河再入运渎,将粮食送到台城里的太仓。
运渎以西、秦淮河以北的地区,也是一大片居民区,往西出了西篱门就是长江边,有石头津、石头城。
台城以北同样有民居、佛寺,还有大小园林,北郭篱内有鸡笼山、覆舟山,外为玄武湖,而覆舟山东侧是北篱门,这里距离玄武湖很近,开有人工沟渠,此渠便是青溪的源头。
北篱门外是京口官道,经此道过蒋山一直向北可达京口,从京口渡江北上,可达江北广陵。
说到这里,陈叔宝开始说起一段惊心动魄的战事:去年北虏南犯,就是从广陵渡江攻占京口,然后南下在蒋山扎营,兵临建康城外。
官军在北篱门外排出大阵,和来犯之敌决战,从早打到晚,大获全胜。
“官家,这可真是惊险呀,万一被北虏攻进来,那可如何是好?”
面对美人的惊叹,陈叔宝哈哈一笑:“无妨!即便北虏攻破外郭篱,也攻不进台城,台城有三重城墙,只要确保城门不失,他们就算围上一年都攻不进来!”
“台城里的太仓,粮食堆积如山,还有武库,还有禁军,守上一年都没问题!”
陈叔宝此时说得轻松,浑然忘了去年年初周军逼近建康城时,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如今陈国正在收复淮南失地,建康不再有危险,他自然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当年侯景乱梁,叛军攻破建康外郭,却拿台城没办法,足足围了差不多半年才攻破,陈叔宝觉得自己安坐台城之中,即便有事,只要将台城各城门一关就可以高枕无忧。
美人点点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她对建康的情况是大概了解的,只是为了挑起话题,才做无知状。
陈叔宝说着说着又来了精神,打算和美人再战一回合,就在这时,忽然觉得外面有些喧闹,似乎远处有很多人在呼喊着什么。
这声音若有若无,一开始陈叔宝只当是风声,不过到了现在,愈发觉得是有人在喊,他正要让宦官去打听打听城里有何动静,却见宦官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
“官家,官家!不好了,城里出事了!!”
“出事?出何事?”陈叔宝问道,心中不安起来,那宦官咽了一下口水刚想回答,阁外却传来一人的哭喊声:“官家!不得了了!”
那是中书舍人沈客卿的声音,听得是近臣在喊,陈叔宝仓促穿了衣,转到屏风外,招沈客卿入内说话。
沈客卿一上来就抱着陈叔宝的腿大哭,说内监军施文庆今日到南大营,主持补发犒赏之事,未曾料有兵痞煽动士兵闹事,不顾施文庆苦口婆心劝解,爆发哗变。
施文庆带着随行兵马弹压,奈何独木难支,哗变恶化为兵变,各处巡城兵马以及禁军闻讯赶来增援,如今正在长干里至朱雀航一带和乱兵交战。
乱兵似乎早有串联,在城中多处闹事,杀人放火,边淮列肆被乱兵大肆烧杀抢掠,如今浓烟滚滚,在台城都能看得到。
陈叔宝听到这里,嘴角抽搐不知该说什么,愣了数息才回过神:“快,快关城门!”
“官家放心,微臣已下令关闭城门,绝不会让乱兵冲进来。”
听得这句话,陈叔宝稍稍放心,台城安全,他就安全,至于乱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陈叔宝的发问,沈客卿只能装疯卖傻:“微臣也只是听南大营那边传来的消息,不敢乱传”
施文庆今日要做什么,沈客卿大概知道,作为债主之一,他当然赞成对方的计划,不觉得会出什么事,结果还真就出事了。
这个时候,他当然要撇清自己的责任,装作无知。
见着陈叔宝起身来回走动,大有发作的迹象,沈客卿赶紧劝解:“官家,微臣觉得,兴许是北虏细作在暗中煽风点火,乱兵不过是一时得逞,待得官军主力赶到,必然将这群兵痞就地正法!”
“对,对!一定是北虏细作搞的鬼!”
陈叔宝气鼓鼓的说着,双拳紧握,用力挥舞,面色铁青,他没想到就在收复淮南的大好时机到来之际,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情出来。
“这些兵痞,竟敢在这关键时候闹事!朕,绝不姑息!”
“就地正法,就地正法!”
陈叔宝来回走动,骂骂咧咧,忽然瞥见那宦官一副欲言又止、有话不敢说的样子,不由得怒上心头,大声呵斥:“你,有话就说!”
“官官家,贵妃今日一早便出宫去瓦官寺礼佛,现在还未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