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不正常人类”,杨济知道历史上隋国平陈后,江南就发生过大规模叛乱,所以如今江南有事他不觉得意外。
另一个“不正常人类”宇文温,同样知道这一点,所以准备充分,在这个时代爆发的叛乱,造成的破坏、影响,必然比“原先”的叛乱要低。
但有一点是不会变的,那就是事情背后的原因。
江南初定,随后爆发叛乱,表面上的原因,是南朝百姓不服北方朝廷的统治,但实际上,却是各地豪强大户对于北方朝廷政策的反抗。
三吴之地,土地兼并的情况很普遍,而许多世家高门、权贵、强宗着姓,占据着大量田地,却不会为此缴纳一丝一毫赋税。
与此同时,在其名下还有大量隐户,同样不会向官府缴纳一丝一毫赋税。
这对于朝廷来说,是顽疾,因为收不上税,故而更多的赋税压到那些自耕农身上,加上沉重的劳役和盘剥,让自耕农们纷纷破产,逃到各地大户那里当佃农。
与此同时,自梁武帝以来,南朝佞佛,大量佛寺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些佛寺同样占据大量田产,名下同样有大量隐户,甚至还放高利贷,大肆兼并土地。
权贵、豪强、佛寺,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土地和百姓,日积月累,就导致建康朝廷财政状况每况愈下,当权者即便有心整治,却因为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无法治本。
这就是南朝积弱的原因,而病根子,从衣冠南渡时就落下了,王与马通天下的背后,就是世家大族做大的现实。
南朝一次次的北伐,却因为各种原因失败,然后南朝内部纷争不断,不断丢失国土,晋末宋初,南朝国境线尚且能抵达黄河南岸。
结果国境线渐渐的后退,退到淮水,再退到长江。
所以,要想国富民强,光整顿吏治不行,还得瓦解门阀制度,整治豪强,把百姓和土地从地头蛇手中抢过来,归入朝廷的有效管理之下。
一个国家,必须收得上税实物税,主要是粮食和布帛,才能赈灾,才能养活军队,才能消除边患,保得国泰民安。
这是宇文温和杨济讨论时提出的观点,杨济深以为然,要保证税收,就得尽可能抑制土地兼并,而要在这个时代实现,却不容易。
这是世家门阀的时代,和世家门阀、各地豪强作对,那就是和天下作对,走投无路的世家门阀、各地豪强们,会选择一个“自己人”,与妄图“毁灭天下”的“狂人”决战。
一如河北豪强选择高欢对抗尔朱氏一如关陇权贵选择“自己人”李渊,对抗隋帝杨广,对抗山东豪强窦建德。
又或者引狼入室,投入外敌怀抱,一如明末那样。
想到这里,杨济有些恍惚,他本已战死于崇祯十五年的沂州城头,那时,朝廷还在,陛下还在,大明还有希望。
而“后来”,他听得宇文温说起崇祯十五年后的历史,只觉得悲愤万分,却又无能为力。
朝廷,内忧外患,大厦将倾,陛下即便有心杀贼,却已无力回天,最后只能自尽殉国,那种绝望,杨济都能从宇文温的陈述中感受到。
抑制土地兼并,收足额的税,太难了。
对于杨济来说,“朝廷”这个词有双重意义,一个是大明朝廷,另一个是如今的大周朝廷。
这个时代已经和历史大相径庭,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通往何方,不知道这个朝廷,会不会如那个朝廷一般,在内忧外患之中土崩瓦解。
如果,宇文温能“循规蹈矩”,按照李唐的路子走下去,那么这个朝廷,必然能有百年以上的国祚。
但杨济知道,宇文温可不会这么走。
这个人,十分“狂妄”,要挑战天下,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而江南,就是牛刀小试的地方。
想到这里,杨济收起思绪,紧握双拳。
宇文温正在努力,他也要继续努力,不能让宇文温一个人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