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无星。
雷声渐起。
晦暗不明的天地间,残墙断垣、大地轰裂,如同一片废墟。
幽蓝罡气悍然斩落,被一鼎蕴散着似烟如雾灿黄之黄的大钟,截住去路。
持那把以天外金石炼造的狴犴宣月铡的短发男子,目中疑惑之色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盛怒。
这破落小山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怪人一个接一个,没完了不成。
“哼!”
他冷哼一声,提刀再斩。
锵。
仍是沉闷的一声,不似金属交抵的尖锐铮鸣。
正玄道、大玄钟,正一品圆满巅峰级。
信了你的邪。
短发男子抬手一振,将那宣月铡一分为二,铡台于右、宽刃于右。
驱力,合…
但见他,双臂前伸,双掌之间尺余宽,正一点一点向中间合拢。
“嗯!”
短发男子闷哼一声,颈上静脉鼓起,运起罡气,誓要将那破钟铡断不可。
咝
灰线紧随而至,道道直刺黄钟之上。
也,未能如愿。
戴半面甲的高大男子,两眼一虚,心头不由一凛。
这光芒不盛、盈盈若无,却又凝虚为实的黄钟,竟比世间大多外练功法一品巅峰状态,还要难以突破。
此人修为,应可比肩半步宗师。
不可小觑!
面甲男子心下立判,不再与之纠缠,当即便决定‘擒贼先擒王’,先把那白发老者抹杀了,再来应付这块硬茬。
思路是对的。
可就在他飞身而起之时,便听到近似实质的机括转动之声响起。
上下共分十二层、层层勾勒着繁复图案的黄钟,登时绽放出一片炽白强光。将两名宗师境杀手,笼罩遮闭。
无人知晓这样的强光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手段。
只见,在强光转弱、恢复成黄钟形态之时,钟前现出一团黑灰球状物。
面甲男在感知到对方那直攻心神的诡异招术,已然退下之时,一点点收敛起凝压呈黑灰色、近乎实质的罡气。
“此人功法诡诘,可攻心防,令人不由自主放下护体真元…”
面甲男话到一半,发现一旁的短发男子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一缕灰线擦过短发男子耳畔,短发男子这才醒过神来,吃痛地捂住右耳。
没等他怒极开骂,面甲男突然一拧眉。
“撤!”
“啊?”短发男子一脸懵地看着搭档,“这等货色,多补几刀就斩了。撤什么撤?要跑你自己跑,这么掉面儿的事,我可不做。”
“冥符传音,老大有令,今日暂且到此为止。走!”
面甲男说罢,拔地跃飞而起。
短发男子极为不甘心地瞧了眼前方那虚形黄钟内、面目模糊之人,抬手召回狴犴宣月铡,临走之时,向身后侧劈一刀。
本就残破不堪的地面,不过又多一道深痕。
与此同时。
数十道身影,自巨型迷宫后蹿跃飞身而来。
木匠大叔双掌合拢,虚形黄钟迅速回缩,两个呼吸之后,便已经完全收归体内。
木匠大叔扭头望了白发老者的方向一眼,正欲拔身离去,却被喊住。
“这位兄台,留步!”
最先赶至的是那位飘逸潇洒、气度出尘的帅大叔,一剑千峰尽。
谭木匠看着他,也不搭话。
“多谢仗义相助。”
“不谢。”
千峰尽点头微笑,拱手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吾山门今夜遭此劫难…”
未等这位儒雅帅大叔客套完,谭木匠一脸木讷回了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千峰尽并不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仍十分有礼道:“兄台侠义风范。
这是在下随身玉佩,他日若兄台有需,随时持此物来司空山寻在下便是。”
谭木匠看了看那枚玉佩,本不想收,不过…
“好的。”
收了玉佩,木匠转身跃起,眨眼功夫便消失身形。
………
“喂,喂,听到老子说话没?”
如来时那般,短发男子与搭档面甲男,一左一右纵身飞跃在夜色之中。
“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这破山门内又派了批渣滓出来,慌了,才跑的。还骗我说什么老大传音…”
“你现在大可折回头去,斩杀了你口中的那些渣滓。”
“喂,别激我,再激我就真回去咯。”
“还能听得出来是激你,原来,你也有脑子。”
“那当然,本殿主英俊恐怖…喂,你是说我没脑子吗?”
面甲男没理会自己这个暴力狂队友,冷声道:“这司空山不简单。方才暗中指挥之人,似乎并非那个老头。”
“不是那老东西还能有谁?就那六个歪瓜裂枣,老子砍砍砍给他砍稀巴烂你信不信。”
自一棵大树上蹿飞而起之时,面甲男扭头看了短发男子一眼,“老十,你不觉得那大玄钟出现的不早不晚…算了,与你说这些也无用。”
“诶,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跟我说了没用。那你要跟谁说?回去找老大告状吗?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又想把这次行动失败的烂帐,算我头上…”
面甲男忍无可忍道:“闭、嘴!”
“说要逃跑的人,是你,不关我事。”
“那不是逃跑,那叫撤离。”
“你特么敢把这脏水泼我头上,我就去把秦娘给睡了…诶,你动真格的是不是…老子跟你没完…”
落星镇外的密林山野中,轰的一声。
惊起雀鸟乱飞…
………
跑了?
居然这么果决地跑了!
为何?
是因为感知到一大波高手来援吗?
各阁、各峰前来支援的同门中,最先到达的一批,乃是刚刚将镇民自地道护送至不动峰地宫后,匆匆拆返回来的星君弟徒。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位梓桐仙子。
高手确实都是高手,不过,这也是相较而言。
对于宗师来说,这些个一、二品修为的武者、奇士,未必不可一战。
所以,对方这般干脆的离去,到底是几个意思?
可能性不排除、不仅限于:
一、此番暗杀计划本就不包括屠戮山门;
二、毁掉落星镇、攻山门,其目的除了猎杀身份不一般的贵人之外,也有敲山震虎之意;
三、又或者,并非震虎,而是借此一窥司空山之真正底蕴。
四、担心阵势越来越大,钓鱼钓出大鳄,大宗师出来一两个,他二人就真的凉了。
短时间内,范贤也想不到更多。
不过……
“随老夫来。”
一声轻语,将范贤极速飞转的思绪,拉回眼前。
“是!”
白发老者拂尘轻扫,抱于怀中,腾出一手提起范贤的左胳膊,向一侧矮山掠飞而去。
“你,当真是烛照阁弟子?”
踏风行云,二人来到范贤此前想悄悄摸进不动峰的那座矮山山腰。
“弟子…”范贤拱手一礼,犹豫了一息,如实道:“不是。”
“自称弟子,非烛照阁却这般谎称,何故?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抬手抚须,打量着眼前这位来历不明、却令他明显感受到并无恶意的年轻门人。
“长老,弟子确乃司空山门人。只不过想尽自己所能,为山门尽一份力,别无所图。长老亦无需探究弟子谎报之因。”
“哈哈哈哈”
白发老者朗声大笑,转身望向被尽数毁去的那座巨型迷宫、及迷宫门前那片已成废墟的烟尘四起之地。
驰援来此的几十位各峰、各阁高手,带来了鲛珠。
并不明亮但依稀可见,司空山门人弟子的断肢残躯与破衫败缕,散落于目所能及的各处。
雷鸣翻滚、来去无踪。
皎月隐云、难破幕遮。
落星之劫,暂且告一段落。
但,这恐怕只是修养三百余年、平静许久的江湖,风起云涌之前的,序幕。
范贤在老者的笑声中,听出了极其复杂的意味。
似有无奈、有悲痛,亦有豁达、有坦荡。
“大胆!”
老者一声低喝,那空旷中自带世外仙人清淡气度的声音,此时威严感十足。
范贤蓦地一愣,瞬息之间,脑海中划过三种可能性、五种应对策略、十种脱身之法。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此时必定在不远处尾随的天、玄二卫,误以为老人家要对他不利,然后二话不说杀将出来,开个大黄钟什么的。
“江湖陌路,又何需追问出处?”
范贤也望向山外那残败景象,淡然道:“弟子对奇门一道、对司空山,从未有不敬之心。
长老这句‘大胆’,又从何说起呢?
难道,弟子必须将生辰字、出身根脚报的清楚明白,才算对司空山有敬畏之心?
呵,依弟子看来,山门未将自身底蕴展露,其中必有各方面的顾虑与原由。
那,弟子就不可以有自己的考量,有所保留吗?”
“哈哈哈”老者大笑着一甩拂尘,侧眼睨着范贤,道:“伶、牙、俐、齿!
你这张嘴,可曾输过?”
索性耍个无赖吧。
范贤也笑道:“禀长老,弟子一般不与人这般说话,不过这张嘴嘛,倒还真没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