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之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五人回到起居室。
半山腰开辟出来的一块环山空地,除了酿酒作坊以外,便是一溜川州常见的瓦舍,粉墙黛瓦;
其中的一间,靠墙一侧,一排砖砌的通铺,简简单单五张席、五块薄麻布,这就是他们五人的床了;
另一边有窗,窗旁摆着一套简陋的桌凳,桌上一壶五杯,外加范贤克扣自己的口粮、用半只烧鸡从工头那换的一小罐茶叶。
吕文乙和卷毛撒尔,一回来倒头就睡,这俩矜贵的公子哥,到了这步田地已然顾不上自己是不是浑身臭汗了。
刚开始还嫌弃这砖头床,底下就只铺了点儿蒲草,硬的不是人睡的。不出两日,二人就以实例为证,人累到一定程序,站着都能睡,更别说有个地儿给你躺了。
人,就是这么弹性十足。
精力狂人熊玘,压根没觉得有被累到,进屋将外衣一脱,扛起两把长刀、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到屋外练刀去了。
范贤提了些热水回来,简单洗了把脸。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益寿延年。
收拾停当后,便见孔喧靠窗坐在桌边、望向窗外,发愣。
范贤冲了壶茶,舍内登时溢满香气。
不得不说,工头这野茶高出期望值很多。
倒了杯热茶,放到孔喧面前。范贤自己则呼噜呼噜品着茶,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两盏茶后,孔喧叹了第十一次气。
范贤看的也是心底一乐,这位嘴强王者,也有这么一天。
其实,按理来说,身为从五品拳师的孔喧,不至于被这么点儿体力活给累倒。
究其根本,还是源于心哀。
同行五人,就他一个落没如斯。那天,那位花裙妇人卖九鼎山师门面子,想要收他过去,被他自己拒绝。
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家伙内心是何等的骄傲。
然而,强撑着来到酒池峰,以为最坏不过是跟了个没什么本事的糟老头,结果却连个弟子都不是,沦为苦役。
连番打击之下,孔喧已是有些自暴自弃、焚心成灰了。
也不怪他内心脆弱,需知他可是师尊爷爷最宠爱的徒孙啊!
此前的人生一帆风顺,五岁开始习拳法,十岁初绽头角;现在才二十岁,就已经从五品修为。
说起来,门内同辈师兄弟姐妹中,他可是最拔尖的那个。
所以,何以至此?何需至此?
“唉”
第十二次叹气。
想了想,范贤又递了杯茶过去,语气淡然、漫不经心地问道:“孔兄,之前夏大哥提起,你们一起去过京都啊?”
“啊?”孔喧空洞失神的双眼,慢慢聚焦,反应过来后点头回道:“是。数月前,我与师兄去京都送支镖,顺便采买些应用之物。”
“哦!孔兄还是位镖师啊,怪不得那般仗义。”范贤笑着嘬了口茶。
镖师和仗义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有吗?没有吗?
孔喧也不大想的明白,也没在意,端茶饮了一口,始终看向窗的双眼中,微微有了些波动。
“我们九鼎山也做些买卖,门下有数家镖局,不过,我和师兄是不押镖的。那回去京都,是师尊要我出去历练历练。”
啧,一丝触鼻可闻的傲气啊。
人性就是这么有趣,哪怕被打压到泥里,与身俱来、深埋骨血之中的那份坚持,也不会彻底消失无踪。
行为、思维、措词用语,等等细节,便是刻意掩饰也难改其根本。
范贤大体有了思路,放下茶杯,继续引导。
“数月前?诶,听说那会儿京都好像是在闹疫症?”
“正是!”孔喧回忆道:“彼时京都城,热疫流传,死了不少百姓。
当时,我等正好在京都西城的江湖同仁,便组成了京都西城临时江湖同盟会。
并有幸与绝迹了三百多年的雨师谷药王后人,合力助京都西城数万百姓,免于热疫之灾。”
说着,孔喧的目光自窗外收回,落到范贤身上,面上的颓色也略微淡去了些。
他嘴角微微上扬,道:“那京都东、南、北三城,病者近万,亡者数千。唯独我们所在的西城,染病者最少。
其实,若没有尊上…哦,便是那位雨师谷前辈,我等虽有救人之心,却也不知该从何做起。
在尊上的布局之下,我们不费吹灰之力,无一人死伤,轻松拿下三十六名品级不低的邪端圣火教白衣恶人。
那西城衙署官家与那邢捕头,将我等当作救命恩人般款待。”
某不配拥有姓名的胖财主,此时哭晕在如洗间。白花花的千两雪花银啊,终究是错付了!
悲催的老财,范贤暗自发笑。
再看那孔喧,话说到此处,已是有些动容,面上泛起微光,似是在怀念,又像是找回了些许骄傲。
“那位前辈,真乃世外高人啊!”孔喧继续道:“自身实力非我们几个小辈所能探测,且谋略深远。
当得起一个,算无遗策、面面俱到,甚至精细到我们行事之时的先后次序,谁站在哪个位置,尊上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范贤面上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听故事该有的认真表情,心里暗忖道:要不然呢?我若不将你们的站位都计算好,这团万一开坏了,死的可是你们啊!